窗外的天光炙烤着大地,街上行人寥寥,纷纷快步躲到树荫下去,蒸腾的热气在地面滚动着扭曲着,透过这升腾的热浪,惨白的街道红瓦的房子也跟着卷曲了,好像融化变形的雪糕失去了本来的样子。
屋里的门都紧闭着,窗帘把窗口的热浪隔绝在外,空调呼呼地吹着,二十多年的老风扇散架似的挣扎着扇出风来,桌上的碗盘撤了,零散着几个玻璃茶杯盛着喝残了的茶水,吃剩的几块西瓜兀自立着,电热水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发出沸腾的声音,“嗒”的一声电源断了,我赶紧起来,拿过水壶把大凉杯注满,又该添茶水了。
今天二姨,姥姥和姨姥姥听说我回家了,都跑来看我。说是看我,倒不如说是找个机会聚在一起说话。从上午几个人聚在一起开始,我就只有添茶倒水的份儿。
“你们庄上谁家的媳妇儿是不是跑了,我们村说她那个老公高高大大,有点楞”
“不是,你说错了,那是老二家的儿子,跑的这个媳妇是老大家的”
“你不知道我们庄上有个媳妇,她老公开酱菜厂的,挺有钱,过的好好的,她居然跟个来上货的卖酱菜的跑了,后来她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又要回来,你不知道她儿子骂的她哟”
“她儿子怎么说的?”
“她大儿子说,你知道我们这几年怎么过的吗,她不在家,都是他奶奶带着他们,他奶奶还是个小学教员,放了学还得回家做饭带孩子,两个小子,大的十五岁了,小的十二岁了,后来他爸又找了咱那边XX庄的媳妇,她也是男人带着小三跑了,留下她带着个小妮,她男人是过错方,离婚的时候判给她二十万,这人还没过门呢,钱就打这家账户上了,这个媳妇有钱,他家怎么还会愿意原来那个媳妇”
“也是,那这个媳妇咋办”
“新媳妇过门前一天,他这个媳妇来家里想趁机要点钱,叫他大儿子拿钥匙想回家里楼上看看,他大儿子说,你还看啥,这里没你的地方了,明天我们的新妈就来了,你走吧,有钥匙也不会叫你看,这个媳妇又哭又闹,要家里给几万块钱才走,这会她男的也出来了,就是不答应,老大劝他爸爸说,要不你就给她一万块钱吧,就当丢了,她男的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有动手打这个媳妇,只说这次给了,以后再来要咋办,可是这个媳妇就是赖着不走,两个儿子气急了,把他们妈打了一顿,那个媳妇哭着走了”
“那这小孩对后妈就能接受那么快?”
“哪有啊,第二天结婚,俩人到底还是小孩,看着后妈进门,哭哩可厉害了”
“你说哩那个媳妇是老大家的,她男的不傻,白净哩”
“不是老二家啊,俺庄上人说是老二家”
“不是不是,她婆婆就是那个谁谁啊,家里有钱,多要面子不”
“这个媳妇原来还行,就从跟着人家开饭馆当前台就毁了,治不了了,她婆婆不叫去,还非得去……”
“等等,等等”,我好像在这连篇累牍的闲聊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谁谁不就是我本家的嫂子,她的儿媳妇就是我的侄媳妇?”
“是哩,就是她”
“天哪,我初中还和她男哩在一个学校上过学呢,我那个嫂子平时这么要面子的人,居然也摊上这样的儿媳妇……”我难得的短暂加入了这个聊天群体,嘴角衔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的快意的冷笑,内心回想起这位嫂子曾给我带来的不快。
“哈哈,她也有今天啊,看她以后还能不能了”,我兀自痛快着,这群人的话题已经又转到了我插不上的方向。
我再次拿起凉杯,客气地让起来,“姥姥,姨姥姥,二姨,再喝点水吧,说半天话口渴了吧……”
窗外的知了聒噪地叫起来了,远远近近,村里的,镇里的,县里的,每个纳凉的大门底下,树荫地下,那些安详的摇着蒲扇的老人,整理针线的妇女,做着零活的小媳妇儿,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等你走近了,听到她们聊天的内容,你会发现事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可爱。每个人都在津津有味的嚼着别人的话题,每个人自己的不幸也轮回般地曝露在别人的嘴边,如此麻木,如此冷淡,这是一个可怕的漩涡,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无法摆脱地跟着转啊转,谁也得不到安宁。摇唇鼓舌,唾沫横飞,讲到关键处,围坐一圈听闲话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好像被人提着颈子的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