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你酒吧的小妹说你在买故事?”
满脸胡茬头发泛白的老汉端着小空酒杯走到我面前,带着七分醉意喃喃地问。他用酒杯敲了敲吧台,一挑眉道:“故事换酒?”
他挥了挥右手,干扰了我偷瞄坐在吧台右前方红衣性感美女的视线。
看清他的右手掌心满是子弹穿过后留下的疤痕,我收回眼光,转身拿了瓶350ml活力V.S.O.P,准备开启瓶盖时,他说:“别拿劣质样酒糊弄我。”
“劣质?”
“好故事,须好酒。”
“验验货。”我笑着说。
在酒吧的仓库里存放着我从国外拍卖回来的两瓶皇家礼炮,从我经营这家酒吧的第一天开始珍藏,至今已有6年,如今为了交换一个物有所值的故事,换取补充我业已枯竭的灵感。对了,我是一名网络写手,写了几本爆红的网络小说,挣了点小钱,在西北三线城市买下了这家酒吧。
“知道张子强吧?”老汉笑嘻嘻地问。
“绑架过香港第一富豪李嘉诚长子的张子强?”我瞬间抖擞了精神,这个名字太熟悉了,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你是?”
“我不是,张子强早被枪毙了。不过,我是他拜把兄弟。”老汉扶着吧台坐在转椅上,仿佛料定了我会给他一瓶皇家礼炮。
他没有料错,现在的我急需灵感,才能把签好版权合约的小说如期写完,避免违约,以免把这些年的挣得身家赔的精光。
打开酒瓶的封口,馥郁的酒香飘荡在空气中,他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闭着眼睛贪婪地喝了一口,忽然睁开浑浊的眼睛,拍着吧台桌子高兴道:“快,拿大杯子来。”
我默不作声地起身,拿了两个大杯子放在桌上,我丝毫没有怀疑他说的话,他说他是张子强的拜把兄弟,那么他便是,他左右手掌心的疤痕分明已透露他确实有故事。
【2】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是年代初,香港因为要回归祖国大陆被不怀好意的西方人士煽动出现社会动荡,治安混乱。
结识张子强那年我刚满16岁,刚从大陆偷渡到香港,张子强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已成香港小有名气称霸一方的老大,在香港作案无数,多次被抓,在警方留下了厚厚的记录。两年后,他因错手杀了一名警方家属,警方对他穷追不舍。于是,张子强安排我替他顶罪,我被迫连夜逃往加拿大。
我到加拿大后隐姓埋名,在温哥华唐人街一家中医馆做学徒。由于我待人谦和,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表现,在众多学徒中脱颖而出,深的师傅赏识,我也侍他如父。师父虽已垂垂老矣,孤身一人,平时深居浅出,但他深受唐人街华人的尊敬。他待我视若己出,一身医学学倾囊相授,并偷偷教我深藏的武学。
他没想到,我一个半路出家学医,半路出家学武的青年,对医学没什么悟性,却对武学有超乎常人的悟性,有一身百年一遇的筋骨和惊才绝艳的天赋。凡是看过一遍的招式便能悉数掌握,更能触类旁通,青胜于蓝。
到了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师父毫无征兆地宣布将他逐出中医馆,当时师徒对我说的话,我依然清晰记得。
老汉满饮一杯酒,晶莹的酒水挂在他杂乱的胡子上,嘿嘿一笑说:“当时师父跟我说:‘XXX,你本事比老子大了,可以滚了。’
我不懂,于是问师父:‘为什么?’
师父说:‘老夫已年老,想安享晚年,你年纪轻轻,野心极大,若还留在中医馆,我必受你拖累’
然后师父叹了声气,继续说:‘以后你也莫要说是我中医馆的人了,中医馆这点家底积攒不易,输不起。’
于是我在师父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并且趁师父不备出掌打伤了他。
师父受了我暗算,反而欣慰地笑了,他说:‘哈哈哈,你小子,日后行走江湖,切记树大招风,不要好出风头。’
师父不喜欢拖泥带水,我比他更干脆,从那天起医馆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与师傅恩断义绝,以后我招惹了什么麻烦,也不会让仇家算在中医馆的头上。
但其实,师父哪里是担心招惹麻烦,只是不希望我有牵挂,他知道依我的成长速度,日后他必然会成为我的软肋。”
【3】
“后来呢?”我眼皮没抬地问,我知道这个故事离精髓部分还很远。
“后来我就杀人。”老汉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六个字,却让人感觉比绝世的兵器更锋锐。
“哦?”我开始有了一些兴趣,他并没有深谈杀人的细节。但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看新闻联播有关温哥华亚裔黑帮好几次大混战,死伤无数的,也许他就有参与其中。
“你知道……”他冷笑了一声,“名声是用生命堆积的,你杀的人越狠,杀越多的狠人,就证明你比狠人更狠,你让所有的狠人被你杀破了胆,那么你就是黑道第一狠。”
他又满饮了一杯酒,他明明已经醉态酩酊,为什么还能喝那么多酒?
“当时温哥华黑道江湖都怕我。”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平静的语气藏不住寂寞。
“道上叫我‘静谧之眼’,渐渐忘了我的本命。因为我纵横温哥华,从来只需开一枪,只要在我的射程之内,没有人可以躲过我的绝影神枪,在我扣下神枪扳机之前,对手所有的变招已被我计算好。”他淡淡的笑,像是在回味自己惊艳绝绝的风姿。
“可在我三十岁那年,我的枪法失灵了。”他眼里涌起无限的甜蜜,似乎在追忆那时的美好情景,他接着道:“那天我在温哥华的酒吧里,有一个年轻的杀手想要来杀我,可当我准备开枪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说:‘求你放过我的未婚夫。’然后她转身对年轻杀手说:‘不要逞强好吗?你打不赢他的。’”
“那时候我微笑看着他们,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拔不出枪来,我知道我输了,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无形的刀,剁碎了我的铁石心肠。”
老汉的手颤抖着,酒水在杯里激荡着,我不禁怀疑,如今的他还握得住手枪吗?
“你猜她是谁?”老汉对我说。
我怎会知道,肯定是跟你有感情牵连的人。反正你会接着讲,有什么好猜的。
是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
“那天,是我行走江湖十年以来,第一次输。虽然很多人觉得是我心软饶了他们,但我知道不是的。如果一个人心若死灰,那么任谁来,都可以轻易取走他的性命。”老汉端起酒杯有喝了一大口。
“那她是如何成为你的妻子呢?”我问老汉。
那是在我二十五生日的晚上,北美华人黑帮人士齐聚温哥华,围攻东南亚越南黑帮族群。当时越南黑帮社区被杀的尸横遍野,一个不留。
就在搜查越南黑帮社区中,我发现了到了她。那时的她16岁,较小的身体飕飕发抖,披头散发,像受到老虎惊吓的小羊羔,我只看了她一眼,原本一双眼睛犹如剔透的玲珑珠子,惊的散失了的光彩。
这双眼睛,无论是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的,于是还有一丝仁慈心的我,偷偷的把她藏起来,然后带回了家,金屋藏娇了两年。期间来我家玩华埠黑帮刑堂主,是帮主的儿子,一眼迷上了她,被我狂揍了一顿后,再也不敢打她的注意,却暗暗怀恨在心。
第三年,她成为了我静谧之眼的妻子。
老汉嘲弄地笑了笑,说:“她既没有说爱我,也没有答应和我成亲,只不过当我说想娶她,她没有拒绝。”
“我知道,她不爱我,她心里惦记着的,是她已经死去的未婚夫还有她的父母亲。”老汉斟满了一杯酒,却不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能和死人计较什么呢?”
我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成亲后,我们倒也如同一对恩爱的夫妻般出双入对,因为我事事照顾她的感受,费尽心思对她讨好,于是……她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老汉笑了,我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你见过她的笑容,那么你也会被她迷倒。”老汉伸出手指,指了指我。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也许。”美女,我见多了,酒吧里每天都是美女。
“后来的事情,你一定猜不到。”老汉突然阴沉着脸。
“知道我就不浪费好酒换你的故事。”我应道。
【4】
三十二岁那年圣诞夜,北美唐人街华埠黑帮,号召北美一众大小共聚温哥华,共同商讨应对加拿大第一黑帮“地狱天使”。“地狱天使”虎踞加拿大半个多世纪,渗透加拿大各行各业。听说,连有些政府部门都与他们有所牵连。华埠黑帮听闻“地狱天使”准备对华埠黑帮下手,夺取华埠社区的控制权,决定先下手为强,突袭蒙特利尔“地狱天使”分支。
“我也去了。”老汉压抑着愤怒,几乎咬着牙说:“直到我行至半途,才收到一个电话,告知我华埠黑帮召开商讨会只不过是幌子,为了支开我,而以华埠黑帮为首的12名杀手,正往我家中赶去。”
老汉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知道我老婆不是普通人,我甚至想过她是某个越南黑帮成员的女儿,但我万没有想到她是越南黑帮帮主的女儿。”
我开着200公里/小时时速的跑车,急切的往家里赶,终于赶在12名杀手到来那一刻回到了家。
当12名杀手准备枪杀我妻子时,虽然都忌惮静谧之眼的威名,却绝无可能空手而回。
“我师父也在。”老汉说,那一刻我才知道师父华埠黑帮的隐世杀手。
当时我的授业恩师对我劝说:“将越南帮主的女儿交出来吧,你也知道,她既然是越南帮主之女,接近你必然有她的目的,别为了她犯傻。”
老汉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当时的画面。
“不!”老汉嘶吼着说:“谁敢欺侮我静谧之眼的女人,就试试我的绝影神枪吧!”
12名杀手踌躇不前,突然一名年轻的杀手拔出沙漠之鹰怒吼一声:“咱们12个人若是被静谧之眼一人吓退,日后还有颜面在江湖上混吗?”
话音刚落,12名杀手仿佛突然间拥有了勇气,在瞬间拔枪。子弹的片刻功夫从四面八方攻来,更要命的是这10个人都是江湖一流的杀手。
12条野狼合力尚且可以撕碎雄狮,更何况人与人乎?
静谧之眼这一生没换过弹夹,他几乎在一息之间打出12发子弹,可偏偏还有两名杀手漏掉了,一个杀手开枪击中他的大腿,另一个杀手开枪打中他右手掌心,打掉他的绝影枪。
打中他右手掌心的杀手,就是他的师父。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被静谧之眼暗算,师徒反目成仇的中医馆大夫竟然会临阵倒戈,他临时变招枪口对准那名杀手开枪击中杀手的右肩,使杀手击杀静谧之眼的第二枪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接着杀手与师父对射,师父杀死了杀手,自己也血迹斑斑,奄奄一息。
只见静谧之眼已脱离险境,虽然已受了轻伤,却算不上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师父狰狞着吼道:“傻小子,快带你的妻子跑!是帮主的儿子,刑堂主要杀你,得知你妻子是越南帮主的女儿,他就力主要杀了这个隐患,外面还有包括刑堂主在内的25名低级别的杀手在,你右手受伤了,打不过,老子撑不了太久,以后靠你自己了!”
“师父!我……”静谧之眼正想冲出去,师父又气又急地骂道:“你想让老子白死吗?”
“快走……给老子,生个大胖孙子。”师父枪法如影随行,一枪杀一人,以至于一时之间无人可以接近。
“大胖孙子,哈哈哈哈。”老汉拿起酒杯,直接往嘴里倒酒,辛辣的酒水刺激着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将酒瓶放下,摇头晃脑地说:“我那会才知道,师父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儿子。”
【5】
“后来呢?”我也不禁为之凄然。
“后来我带着妻子,驱车往美国跑,可惜还没有跑到边境,我就跑不动了。”老汉脸上再次出现了嘲弄的神情,“谁能想到,他们本就是想要连我一起杀了的,开商讨会那晚在我喝的酒里下了一种毒,只要再次喝酒就会使毒药缓慢发作,慢慢的丧失体力,连枪都抓不住,只能坐等被杀,而我嗜酒如命,包扎伤口是就喝了一杯酒。”
那时候静谧之眼停下车,对妻子说:“你走吧,你开车走,我中了剧毒,没解药必死无疑,这样也好,我留在此地为你断后,在这杀死所有追过来的杀手。”
她当时的神情依然冷若冰霜,只是抓住静谧之眼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说:“活着到美国来见我。”
静谧之眼突然感觉人生无处不讽刺,当自己决意留下来断后时,才得知自己有后。
“我知道,你从没有爱过我。”这是静谧之眼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妻子走了,静谧之眼躺在高速公路边的矮树丛旁,其实他骗了她,这毒药很刁钻,但那是他师父调制出的毒药,根据师父的当年的介绍,他还能及时找到几种草药配置解药,生命能保住,但他从此就成了没有性欲的废人,如古代的太监。
没体力的人是拦不住虎狼般的杀手的……哦……应当是25名杀手。
不出意外,他将如父亲一般的师父,将死在乱枪之下。
很快,剩余的18名杀手追了过来,18名是因为,所有人都低估了中医馆大夫的枪法,他不仅击杀了7名高手,更是让剩余的高手中近乎一半身上带着伤。
其实也是,能教出静谧之眼这种徒弟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静谧之眼左手紧紧握着枪,蹲在矮树丛边上,用饿狼一般凶狠的眼神盯着那些人。那些人之中,有人曾经畏他如虎狼,有人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现在全都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已经体内的力量慢慢消失,可他毕竟还有绝影神枪在手,没了神之右手,还有左手!
“想先死的,尽管来!”静谧之眼低沉的说了一声。
摆好瞄准姿势的枪法依然如神,直到打完子弹,静谧之眼没力气换弹夹,难逃被擒的结局。他师父曾说,他是青胜于蓝,果不其然,全身无力的静谧之眼杀了10个。
如果在他有身体不中毒的情况下,至少能干掉这群杀手,保住性命。
【6】
不知道妻子跑出去多远了呢?她能跑掉么?算了,听天由命吧。
静谧之眼闭上眼,管他一枪爆头还是面目全非,现在只想睡觉。
突然,他霍然睁开眼,因为他听到了一道熟悉又柔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妻子回来了,她脸色苍白地开车冲了回来,停在静谧之眼身边,开门,咬着牙举起双手。
“你们放过他。”妻子说。
静谧之眼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是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但他还能笑,于是笑了笑,谁也说不出来这个笑容是欣慰还是苦涩,只有静谧之眼知道。
虽然比不上她死去的未婚夫,但好歹她愿意陪他一起死么?
她怎么这样傻,就算留下来,这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么?
华埠黑帮的刑堂主在此战左臂中了一枪,但依然神色如常,他一把扯过妻子的手臂,漠然地看向夫妻俩。,蔑视的意味尽显。
妻子咬着下唇,倒退两步后凄然一笑,道:“我用我丈夫的命名,用我父亲留下的遗产3亿美元,发布了一个悬赏追杀令,只要我丈夫一死,悬赏立即生效,不管谁杀了我丈夫,全世界的杀手杀了他。你们现在可以查下杀手悬赏告示。”
华埠黑帮一众杀手听完立马变了脸色,刑堂主说:“放过你丈夫也可以,为了保证他将来无力报复,我要打掉他的左手,并且他要离开加拿大,永远也不能踏进加拿大的土地。”
于是,静谧之眼的左手掌心也被打穿,鲜血直流。
做完这一切,刑堂主依旧冷冷的看着静谧之眼的妻子,瞬间她明白了,刑堂主在报复当年静谧之眼痛殴之仇。
“好!”妻子一个好字刚出口,便已经掏出一把匕首插向自己的心脏。
暗红的血液,浸透了黄沙。
老汉说到此处,已经痛苦得不能自已,他捂住胸口跪在地上,眼泪已流干。
“所以,华埠黑帮还是信守承诺了。”我叹了声气,道。
“哈哈哈哈……那时我已无内力,毒素仍残留在体内,一生复仇无望,留我一命又如何呢?”老汉大笑着,喉咙发出干哑的嗬嗬声。
“夫人,是爱你的。”我对老汉说。
“我知道……我知道……”老汉喃喃道:“我知道师父是爱我的,她……后来也爱上我了,可是他们都死了。”
“我的武功很高枪法很好...…”老汉嘲弄地说:“可我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每天活在痛苦之中,生不如死。”
“唉。”我除了叹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后来,老汉去美国,一直找不到解决残余的毒素,终身散失了重新成为男人的能力,孑然一身 踽踽独行。
前些年,老汉思念故土,就回到了中国西北小城,落叶归根。
一瓶酒已喝完了,老汉的故事结束了,踉踉跄跄离开了就吧
整理完老汉的思路,又要接着开始熬夜写网络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