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镇人事之二 冬 至--27
作者 阿狗老爷的阿爸
（续前）梨园行有句俗语“生怕坐，旦怕审。”“坐”是《坐宫》。剧中杨四郎跟鉄镜公主“西皮流水”对唱，转“摇板”后，有一句“站立宫门——叫小番”，是“嘎调”，老生必须用特别拔高的音翻着番平地骤起，比西洋歌剧的“高八度”难度还大。演员唱功“硬件”不行，嗓音会劈会破撕裂出丑。“审”是《三堂会审》。剧中苏三双手戴枷双膝跪地，近一小时连唱带做，调不能降腰不能“沓”，忒累。“硬件”同样要强。上世纪六十年代苏北气候特别冷，春节正逢“三九四九不伸手”，夜晚气温经常低到零下十多度。演员上场为了形体也为了“边式”（动作漂亮、到位）从不穿棉衣，单衣裤隔着薄薄地毯跪在冰冰冷的舞台地板上，那台上“会审”的就不仅只巡按大人和红袍蓝袍“三堂”了，还有观众所看不见的“三有”考量：有累有冷有麻木。
当晚六十八岁的老王一夜没睡，带着老花镜，笨拙地使唤剪刀、顶针，绞了自己一件干净棉背心，粗针大线缝制了一个厚软棉垫。第二天傍晚犹豫再三走进了后台化妆室，满面通红谦卑羞涩地说明己意，让苏三进察院时藏在宽大的戏服罪裙里，受审下跪垫在膝下挡寒气。这让万老师和后台所有演员大为感动，万玉媛拉着老王双手连声道谢，朱唇京腔发声好听，“谢谢，谢谢。老区群众太热情，太可爱了！”随团采风的地区报记者不失时机抢拍下这一感人场面。正月初五，老王和扮着戏妆的女艺术家手拉手大幅合影照片登到了地区报上！名家范玉媛的话“老区人民太热情，太可爱”做了通栏大标题。
此后有好一阵，老王被一班老友谑笑，见面喊他“王可爱”。不过任副县长在全镇干群大会上表扬老王时，用的称呼却是非常正规：“王呈祥同志的热情善良，正彰显出我们丰安人民的优秀传统品德，和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基因......”会场里一众人等包括老王和同事在内全体纳闷，纷纷左右打听：县长这在夸谁呢？哪个是王呈祥？
十
转眼老王七十岁了，年初上面通知让办了退休。仍住剧场后小屋，仍旧打扫场地、清洁卫生。劳碌一辈子了，他闲不住。剧场殷经理劝阻无效，心里又过不去，便以夜班值守和演映加场的名义给他发补贴，收入没降多少，空闲明显增多。他常背手慢慢溜达，前街后巷四处转悠。有时会驻脚发阵呆：这里原先是空地，新盖了房子搬进人家，新房敞亮；这里原来的屋宇頽了，倒了，被镇农具厂清理盖了车间，厂房高大。拔牙许大去年死了，儿子小许大接承祖业，摊子却设在过去是关帝庙的医院对面，这岂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叫板哪！欺负医院没牙科。卖菜杨二前年搭一乡下寡妇好上了，年初生个男娃刚双满月，门前经过听见小弟弟嘹亮啼哭，他站住了，扬着须发皆白的头颅眯眼側耳久久听着天籁。太阳西斜，给他满是皱纹，桔皮一般老脸镀一层金辉。婴儿哭声让他想起许多年前老陈先儿一次跟他玩闹话：努把劲，挣一个老牛嫩草，老树开花，老蚌怀珠，老来得子……老王咧嘴笑出声来。老陈书多，说话成串。自己属鸡，这杨二属老虎，今年该六十四岁，真够努劲哪。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