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错胎的女人们

这是一件我们村邻居家发生的真事儿。男的叫如财。他老爸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估计是希望他这辈子不缺钱花,因为在我们这边的方言里面,“余”的发音也发作“如”。如财,就是“余财”。

如财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五多一点儿,小眼睛,塌鼻梁,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歪嘴。他这模样,要搁现在,大概率也是剩男一个。但在那个年代,农村女人找对象大多不挑拣,更没有如今的天价彩礼一说。如财顺顺当当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如财的老婆叫大玉,个子也不高,跟他差不多,但身材很好,皮肤又细又白。小小的鹅蛋脸,五官端正。鼻子小巧,双眼如墨。也不知道那个人人吃不太饱的年代,她的老爸老妈是怎么把她养育得这么好看的;更不知道这么好看的闺女,为什么竟把女儿嫁给了如财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

或许真的跟爹妈起的名字有关。别看这如财长得普普通通,但心眼儿活泛,会做生意。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家都还没有反应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做点儿小生意了。我们村里历来传统的行当是屠宰业,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断了许多年。政策刚刚开始松动,如财就已经走在了我们村所有人的前头。

那几年,凭着过人的精明和勤快,如财挣了不少的钱。有了钱,小个子的如财有了大火爆的脾气。原先觉得好不容易讨来的老婆渐渐看不上眼,要不是看在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份儿上,早就想把这婆娘换了,再找个年轻的领回家来。

那年代,离婚这种事情极其罕见。不管男的,还是女的,即使两口子再怎么闹得鸡飞狗跳,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矛盾,轻易不会走到分道扬镳的路上去。但是,不离婚不代表不作!

有了钱的如财开始犯了成龙大哥犯过的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开始和外面那些杂草野花牵牵扯扯,流连忘返。如财的老爸早年间就没了,只剩下一个手有残疾的母亲把他们哥几个抚养成人。而今的如财年龄已大,羽翼已丰,日渐衰老的母亲根本不懂得如财在外面干什么,也不明白儿子想要干什么。儿子的事情,她也根本管不了。

像绝大多数出轨的家伙一样,有了异心的如财看着媳妇哪里都不顺眼,天天鸡蛋里挑骨头,找着茬儿打骂老婆。大玉的娘家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妹妹,父亲和母亲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村人。在他们的眼里,乖巧的女儿找了如财这样的会挣钱的男人,那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儿了。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能有这辈子这么好的运气!

如财在外面胡作,大玉看在眼里,她心里明明白白。但她不敢管自己的男人,只盼着他在外面玩儿够了慢慢收心。有钱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这样呢?只要能挣钱,那些事儿不都是小事儿吗?她最大的愿望,不是男人很快收心务正,而是希望男人在外面玩儿累了,回到家不打她!只要不挨打,她心甘情愿在家做好家务,照顾好年幼的孩子和衰老不堪的婆婆。她没有怨言。

但这却是个奢侈的愿望,是实现不了的幻想。不管老婆有多贤惠,在如财的眼里,大玉就是个累赘,是一个甩不掉、踢不开的大锅。大玉越是逆来顺受,如财对她的厌恶心理就越发强烈。甚至和他一样高的大玉的身高,都成了他嫌弃她的理由。

正像有人说的,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肯定有无缘无故的恨。如财厌弃他的老婆,日复一日,终于变成了对老婆的恨。男人的心思一旦发生根本的改变,是非常可怕的。如财对大玉开始变本加厉地打和骂,甚至有时候还会操家伙。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离他的手近的,抄起来就会往大玉的身上打过去。

大玉的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几块好肉。回到娘家让娘看,母亲疼得眼泪刷刷直流。流完眼泪还是劝着女儿忍一忍,忍到男人年龄老了,脾气小了,孩子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一天他打不动你了,自然就不再打你了,你就熬出了头,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大玉伏在娘的怀里尽情地哭,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悲苦命运给她带来的压抑和委屈。哭够了,哭累了,搽干净眼泪,整理好头发,还是要回到她自己的家中。她只有几个比她还小,还弱的妹妹,没有娘家的哥哥和弟弟,没有人能跟着他到夫家找那个混账男人算账,替她出口气!没有人保护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在我们这里的农村,是一个千古不易的至理!

失魂落魄的大玉回到我们村,回到那个让她放心不下,又心惊胆战的家中。她的儿子已经五岁了,长得很单薄,怎么吃都吃不胖。儿子生下来那年,如财对她还很好,两人浓情蜜意,虽然穷,但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她盼着跟着男人过好日子,他更盼着儿子从小到大都长在蜜罐子里。她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小蜜。

这是一个在如今看来非常搞笑的名字。但在当年,在我的老家,没有人嘲笑这个滑稽搞笑的小名儿。哪家的父母不希望孩子过好日子?哪家的娘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生活在蜜罐子里?

孩子的爸爸变了心,开始见天打骂自己时,儿子就是大玉唯一的希望。就像自己的娘说的那样,盼着男人年龄老了,脾气小了,孩子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儿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她显然低估了如财的决心和凶狠。在又一次动手时,发了狂的如财顺手拿起了一跟棍子,恶狠狠地向她砸过来!那一刻,大玉吓傻了,她甚至在男人举起棍子时没有感觉到害怕。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曾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多年的男人,会怎样地将棍子砸向自己。

万幸,手脚不利索的婆婆出现了。哀嚎的老婆子像疯了一样一头撞向了发了疯的儿子,用她那只正常的手夺过了儿子手里的棍棒。吓傻了的大玉死里逃生,逃过了一劫。但是,这次挨打,对大玉心理上的冲击是巨大的,她难以明白这个昔日对自己也曾有恩有爱的男人此刻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她更不清楚下一次再挨打时还会不会像这次一样幸运,能够再次逃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无数的事实证明,这句话,是骗人的!经过了这一次挨打,大玉的心理防线在慢慢地崩溃,她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每天失眠,饭量骤减。圆润饱满的秀丽脸蛋日渐憔悴,精彩的眼神儿也一天天地暗淡下来。

她开始心不在焉,经常抱着儿子坐到胡同口的大街上呆坐着,来来往往的邻居和她打招呼也常常不回应。饭也不常做了。儿子饿了哭闹着要吃饭时,她才低下头看看孩子,带他回家,让他找他的奶奶要吃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世纪80年代初,如财的生意越来越好,成了我们村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多金风流的如财被我们村里的人给起了个外号,叫什么“粗腰”。意思是有钱了,腰也变粗了。“粗腰”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但老婆孩子却没有跟着他一起富起来,他的闲钱全部用在了滋润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上面。

越来越顺的“粗腰”如财在钱的刺激和鼓动下,胆子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偷偷浇灌那些野外的杂花,他要把这些花草搬到家里来,让家里的这棵老而丑的昨日黄花自己凋零,给她们腾出空来。

可怜的大玉终于见到了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家里面时不时出现别的女人。这些女人们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拿大玉当外人。她们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手脚麻利地洗衣做饭,端菜上桌,像招待自家亲戚一样招呼大玉娘儿俩过来吃饭,好像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只是个客人。

志得意满的“粗腰”的腰更加粗了,他像一根会行走的木桩一样,来来回回逡巡在自家的院里和屋里;又像一头高傲的公驴一样,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哑的嘶吼。当然,限于时代的背景和农村的最起码的规矩,这些野花也只是到家里来吃顿饭,坐一坐,顺便刺激一下女主人。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在一起胡搞。

和如财的腰一天天变粗相反,大玉的身体越来越瘦弱,腰越来越细,体重越来越轻。她虽然精神状态日渐颓唐,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变傻了。相反,她脑子清楚得很,她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想干什么。她心里也在盘算,今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这个家,这个世界,还值不值得她继续留恋。

看着眼前这些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女人和她男人的嘴脸,一个大胆而又绝望的念头在她的心底滋生。她吓了一跳,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产生了这个念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为什么要死?我为什么要便宜这些坏人?

可是,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活着?这个世上谁的位置都有,就是没有自己的。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去死,早早托生,下辈子哪怕投胎做一只羊,一条狗,也比在这里天天挨打挨骂强!嗯,是的,我早该这样做了。

儿子?我的小蜜怎么办?都说宁死当官的老子,不死当乞丐的娘。我走了,谁来管我的小蜜?唉,不管了,我已经是将要死的人了,还管他们干什么。他爹有钱,让他跟着他爹吧。儿子,娘要走了,娘顾不上你了。你不要怨恨你的亲娘,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吧。她甚至认为,只有用自己的死,才能让孩子的父亲意识到错误,让他知道疼爱自己的儿子!

下了决心的大玉心里面反而平静下来。她认真地理了理自己的想法,越发感到自己的思路是清晰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没有理由在这个家里再待下去,她希望她死后,自己和这个家,和这个村生生世世不再有任何的关系!

她开始为自己的死做准备,她要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死法。农村女人寻短见,最常见的方式有两种。一个是喝药。家家户户都有农药,取材方便;一个是上吊,一根绳子了账。也有极个别的跳井寻死的。故老相传,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倘若跳井寻死,根据跳井的方式,可以知道这人是真的要死,还是做个样子吓唬别人。

如果是头上脚下跳到井里面,甚至还哭天喊地,一准是假的,跳下去的同时就在等着人前来打捞。人上来后用以威胁家人或他人,从而达到某种目的。如果是真的要死,那就头下脚上,跳井的时候不声不响,等到人们发现找不到人了,找到井里面时,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 体。

我小的时候亲眼见到我们村一个妇女和家里人生气吵架。一边喊着“我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一边风风火火、咋咋呼呼跑到大街上,一脚跳到我们全村人吃水的那口井里。这女人跳到井里面还在扯着嗓子大吼:“我的娘哎!我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我的娘哎!我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吼声高低婉转,如同唱戏。

大玉不想喝药。她见过喝药的女人被人发现后,往肚子里灌屎灌尿,让人把喝下去的农药哕出来。哕出来的东西再灌进去,一直到把人救活,或者彻底放弃为止。大玉不想临死前再遭这个罪。她铁了心要死,她选择了用一根绳子来结束自己不到30岁的生命。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也是如现在一般春末夏初,红飘绿盛的季节,我们下午刚刚放学,就听人说小蜜的娘上吊自尽了。学校距离小蜜的家不是太远,我们疯跑着到小蜜的家里去看乐子。唯恐落在后面错失了一个天大的好事!

我们看到这个可怜的大婶儿被手有残疾的婆婆搂在怀中,脏兮兮的绳子还挂在屋子的横梁上,绾成死结的绳套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神色自如的“粗腰”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诡异的微笑。他左手拿着一盒纸烟,右手给前来探望的邻居不停地发烟。大玉面目如生,脸色白皙,神色安详,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那道勒痕,感觉她只是在那里睡着了,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醒过来一样。

大玉死了不到半年,心满意足的如财很快又找了个女人进门。这个女人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来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年龄都比小蜜的年龄大。这个女人性格泼辣,身体强壮,不太喜欢做家务,但是会帮着如财挣钱。

就像所有的剧情里面写的那样,没了亲娘的小蜜跟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亲爸和一个厌恶自己的后妈,如同掉进了深渊。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小事,隔三差五的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长到十岁时,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又一次被继母痛打了一顿后,逃跑了,在外面流浪了几年,住到了姥姥的家里,再也没有回到爸爸身边来。

这是死去的大玉根本不会想到的结局。然而,让她肯定更想不到的是,她死后没有两年,她的男人让她的继任者牵线做媒,又将自己娘家的亲妹妹四妮儿,嫁给了我们村另一个男人。这个男的和”粗腰“,是拜了把子的仁兄弟!

如财的第二任妻子,其实和大玉的年龄相差不多。大玉没了以后,这个被我们村戏称为“粗腰”的家伙走了两年的背运,生意大不如以前。原先挣的钱大部分挥霍在了女人身上,手里面根本没有攒下多少积蓄。再加上大玉死得很惨,村里的闲话也很不少,这使得原来和他勾勾搭搭的那些女人也渐渐疏远了他。没了钱和女人的如财灰了一阵子,守着老母和儿子小蜜继续做屠宰的生意,腰似乎也不像原先那样粗了。

没有女人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大玉在的时候,全力支持他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不用他分心,他早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生活。现在没了老婆,只能把家里的杂事儿全部抛给了年迈的老母。可怜的老人家残疾着一只手,还要给他们爷儿俩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东纸坊距离我们村也就二三里地,两个村子中间仅隔着一条宽阔的机场跑道和一片田野。刘四就在这个村子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刘四,还是陆四,人们都这样叫她。自打她嫁给如财来到我们村后,我们村不管辈分高的,还是辈分矮的,没有人按着辈分称呼她,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她也不计较,叫她就答应。

刘四原来的男人是东纸坊村的一条好汉,会挣钱,会花钱,交游广,朋友多。刘四跟了他几年,为他生养了一儿一女。男人和刘四夫妻俩感情很好,挣的钱都交给刘四管着。男人敞亮,女人自然过得滋润。但刘四却不是那种安心享受,啥也不干的女人。她性格泼辣,敢想敢干,事到临头不怕事。这女人个子中等,长得丰满结实,两个屁股滚圆,扎着一对马尾巴辫子,虽说距离美女的标准还差得远,但在农村,也将就着算个人物了。对如财来说,绝对属于高攀。

本来美好的日子一天天地流淌,有儿有女还有会挣钱的老公,刘四的生活波澜不惊,慢慢这样过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刘四的男人在山脚下的石灰窑里帮工时,被一块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巨石刮到了腰部,遭了重创,从受伤到人离开,仅有两天的功夫。还没来得及把钱花出去,人就走了。

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又高又壮的汉子,竟一夜之间缩小到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面,刘四痛断肝肠。两个孩子已经懂事儿,抱着盒子喊爸爸,哭得死去活来。哭过后,刘四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止住了孩子的哭声。她已然打定了主意要把丈夫留下的两个孩子拉扯成人,自己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这女人性格刚硬,为男人办好了丧事儿,刚过了五七,就自己出门到集市上摆摊做生意。

有许多人,他们或许读书不行,没有受到过很好的学校里面的教育,但这丝毫不代表他们不聪明。他们除了不会读书,学技术,做生意,走南闯北,是天然的混社会的好手。

刘四的性格里面也有这样的特质。男人突然间没了,她做生意的天赋也被激发出来。在集市上摆摊做生意的刘四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在那个年代,她挣得钱虽然不多,但每月下来的收入足以维持一家三口的开销。再加上丈夫原先留下的积蓄,刘四一家的小日子,蛮可以过得去。

原本刘四打算在夫家一边做生意,一边供两个孩子读书。等孩子大了,结了婚生了孩子,自己帮忙带带孙子,空闲时间打打牌,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也不错。可是,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刘四的男人死了还不到一年,就有村里的一些青皮混混有意无意到她家里来问候骚扰。

她本身是个正派人,大大咧咧惯了,也不计较这些别有用心的家伙胡说八道,只当他们放个屁也就完了。但是,她不计较却有人计较。刘四的公公、婆婆和孩子的俩大伯们就住在她家的附近,眼瞅着这帮人有事儿没事儿老往殁了的弟弟家走动,一来二去就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传到他们的耳中来。

老人家忍不住了,就派遣两个儿子到刘四家,温言软语劝刘四拿个主意。一则刘四自己是个火爆脾气,两个大伯哥实在没有任何必要给一个死了丈夫的弟媳闹别扭,再则,两个孩子还都是自家的骨血: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他们说的话很实在,刘四还很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俩孩子在外面上学,天天一个妇道人家在家守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两位大伯哥态度诚恳,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刘四没理由生气。

其实刘四何尝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问题。她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男人死了后她一个人生活了两年,白天风风火火干着活儿还没问题,晚上一个人睡着那么大一张床,半夜里醒过来,其中的滋味儿有多难熬她很清楚。村里的那几个光棍汉都不靠谱,她也看不上。想要走出那一步,最起码不能在本村:兔子不吃窝边草。她得给夫家的人留个面子。

很快,刘四打定了主意,在两个大伯哥又一次带着两个嫂子来的时候,刘四表明了态度:愿意走,房子留给孩子的爷爷奶奶,其余的东西全部带着。四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刘四主意拿得那么快;更没想到她会这么敞亮,把房子留给老人!但是,刘四有她的打算。

她如改嫁,孩子年龄太小,势必要跟着自己一起走。但男孩子是他爸爸的血脉,将来还要认祖归宗。这房子名义上是送给了孩子的爷爷、奶奶,实际上也是给儿子留一个退路。很快,夫家的人在短暂的不解之后马上理解了刘四的用心。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走,怎么走,他们都不过问!

刘四的村子和我们的村子比较近,大家在集市上做生意。如财卖羊肉的摊子和刘四的摊子离得不是太远,低头不见抬头见,久而久之都是熟人。如财一边在集上卖羊肉,有时候还要买活羊带回家。收羊的时候摊子上常常顾不上,有时就近招呼刘四帮忙照看。

这刘四心算能力超强,手下又有谱,顾客来买肉,一刀下去几斤几两,上下连一两的误差都没有。几元几角甚至到分,张口就来。她好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主儿。帮忙次数多了,如财建议干脆两人的摊子合到一处,全权委托刘四照看他的羊肉摊儿,他腾出时间和精力去收购活羊。

这使得如财的生意很快有了起色,有了刘四的帮忙,每个集市上的收入几乎比以前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时候多了一倍。如财是个人矮心活的人。他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他早就知道刘四单身带着俩娃,他看得出来刘四不是那么讨厌自己。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时不时拿话挑她。

刘四何其聪明,她明白如财的心思。在她看来,虽然这家伙其貌不扬,个子还小,但他最大的长处是会做生意。这一点,村里那些男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她已经是一个结过婚,还有两个娃娃的中年女人,就她这个现状,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这如财虽然相貌普通,但有做生意的头脑。唯一让刘四隐隐不安的,是如财的老婆是自尽而死的。这让刘四觉得是个隐患。但又一想,生气不怨一个,谁知道女人有没有问题呢!男人只要会挣钱,其他都是小事儿。

刘四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她想明白这一节后,很快就对如财的心意做出了正面的积极的反应。他们两人都是过来人了,双方既有了这个心思,两边又都没有阻碍,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如财这边象征性地找个明白人在中间说和了一下,摆了几桌酒席,刘四带着孩子和随身的衣物细软,来到了我们村,成了如财的第二个老婆。

他们刚结婚那几年,正是上世纪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们村的屠宰业最兴旺的一段时期。村民们绝大多数宰 羊,也有个别的家庭杀 牛。这是个很残忍的行业。屠户们头天一大早起来,开着机动三轮车到很远的地方收购来整车整车的活羊,下午休息。从傍晚开始,一家人全部上阵,将这些待 宰的生灵五花大绑捆缚结实,丢在地上,横七竖八一大片。群羊们好似明白将要来临的大难,一声声的哀嚎,响彻云霄!

我们村从事这个屠  宰行业的,要么只是宰  羊,要么只是杀 牛,一般不兼做。但如财不同。他的眼里只有钱和利益,只要有钱赚,见啥逮啥。别看他个子不高,却心狠手辣,不管是牛,还是羊,他都敢下手。他手里的那把柴 刀,不知道葬  送了多少生  灵的性 命!

很自然的,新组成的这个经济体,如财负责收购和宰杀牛羊,刘四负责到集市上卖掉。刘四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干这一行,对她来说也是如鱼得水。那几年,两人的小日子红红火火,虽然养育着三个孩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

生意不忙的时候,刘四有个癖好,喜欢和我们村里的一些爷儿们聚在一起打牌。刘四打牌非常着迷,她可以一整夜不休息,只要往牌桌前一坐,不管天大的事情,打不完最基本的四圈,很难将她从牌桌前拖下来。她牌风很正,不管赢钱还是输钱,始终不急不躁,沉默不语。不像有的大老爷们儿,赢了钱大吼大叫,输了钱骂爹骂娘!

老是和一帮男人混在一起打牌,一开始如财还能接受,毕竟先前的老婆被他逼死,好容易又寻了个女人进家。何况刘四和大玉不一样。大玉除了给他干家务看孩子外,生意上的事儿给他帮不了太大的忙。刘四不同,就像一家公司一样,她整个就是他的合伙人,也是他的总经理兼销售,他离不开刘四!他不敢对刘四指手画脚,挑三拣四。

刘四的儿子和女儿在县城里面上学,除了周末,一般不在家。小蜜早就被刘四打到大玉的娘家去了,从来没有回来过。如财外出买羊的时候,有时候跑得很远,时不时在外面住上两三天。很多时候都是刘四一个人待在家里面。这让如财在外面做生意时心里面胡思乱想,好像猫抓了似的。他怀疑老婆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但又无凭无据。他打心眼里不愿和刘四撕开脸大吵大闹,他根本吵不过她!最关键的是,他更不希望和刘四大吵以后,惹恼了她,卷起铺盖走人,自己又得做回光棍。他只能是一忍再忍。

但是,不敢说话不代表没有怨气,更不代表他不会生气!尤其是传出了刘四和我们村经常一起打牌的男人的风言风语的时候,如财压在心里头的愤怒就要爆发了。他感到自己得到了实锤。虽然有句话叫捉奸拿双,但是,如财觉得没必要。他更相信无风不起浪这句话。

这段时间,刘四往往喊着村里几个大男人在家,成夜成夜地搓麻,似乎连生意上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她不但牌风正,为人也很爽快大气。大家熬到半夜又累又饿,刘四往往亲自下厨,给几人做顿便饭,高兴的时候还会炒两个菜,弄几瓶啤酒。大家吃饱喝足,接着再战。有好事之徒,就在如财回来后,捕风竹影地给他的耳朵里吹点儿风。

2000年元旦的钟声敲响后,人类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时期。我们这一代人有幸赶上了这个真正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对有的人来说,却止步在了新千年的大门之前,没能迈过去那道门槛就倒下了。

距离元旦还有两天,刘四和别人打了一夜的牌,直到凌晨7点大家散去后才和衣躺到床上沉沉睡去。如财从外面回到家已是中午,又累又饿。看到房间里的麻将桌,和桌子旁边的剩菜,空的酒瓶,一股莫名的醋意和难以抑制的愤怒从他的脚底板升起来,他拿起一把dao,疯了一般地向卧室里面冲进去!

这年的夏天,距离刘四走了已经半年多,我听村里的人说起那天的事情。当天下午,如财在弟弟的陪同下,去了派出所,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如财和大玉的儿子小蜜回到老家,在他舅舅的帮助下,将老宅子卖掉了。从此以后,我们村再也没了这户人家。2021-5-31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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