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西游记》十三回
他非神非魔，不过一念为佛，一念成魔。
那日，他的眼眸逐渐变得赤红，杀意凌然，抱着自己的妻子坐在华泽中央。怀中的妻子睡得那样安静，一声不吭。
苍何仿若回到了那个以杀止杀的年代，嗜血成性。碧海苍灵的一切：灵山、菜园、佛铃······一刹间落了满地。
“东华！你疯了！”
折颜与众人吃力地撑着仙障，苍何没有吝惜自己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一条裂缝。
东华没有理会他，只是抱着凤九坐在那里，抱得那样紧，那样紧。
我护这天下苍生万载，已经够了！
“小九还有一线生机！”
东华的眉头皱了皱，但抱着凤九的手依旧没有松，半分都没有。
“当真？”
只是苍何的杀气减了三分。
“你先冷静下来，将你这身魔气收了！”折颜一边强撑着仙障，一边对着东华吼。
半晌，才听得东华淡淡道了声“好”。随即，苍何落地，狠狠地插在地上。
折颜此时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他用袖子揩了揩了汗，招手示意其他人现行离开。只留了他、东华，以及凤九三人。
“怎么做？”
东华将凤九抱到华泽旁的石榻上，问到。
折颜看着昔日好友那黯淡无光的眸，苍白的脸，犹豫一二，才缓缓地道出二字:“心灭。”
东华为凤九擦脸的手顿在空中，他迟疑了。
华泽一时冷得非常。
良久，又是一字:“好。”
“你想好了，上古尊神以心换心，你……”
折颜没有说完，便被东华截下，“不过是陌路，有什么大不了的。”东华苦笑。
折颜背着手，看着他那凌乱的银发，爬满秋水毒的颈。想起从前他征战四海八荒的时候，想起他被尊为天地共主的时候。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亦未如此疯狂过。
他是史书中最光鲜亮丽的存在，是最无欲无求，最无情的尊神。
但即使是那样无情，他也是有心的。今后没了心，便是再无可能了。
难道，这是他欠这四海这八荒的吗？这四海八荒究竟给过他什么！
“回青丘吧。”
他们是悄悄来的，白家的人自是不知。
东华将凤九置在石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沿，用手轻轻抚过凤九的鬓角。
他的小白，真好看。
对不起，小白，原谅我的自私。你还小，不要再追着我了。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琉璃戒，眼角的泪，在衣褶处打转。
一时，苍何出鞘。
新伤加旧伤，赤金血流了满地，浸透了他的紫衫，流到榻前，流到洞外。
小白，我疼，你哄哄我好不好？
洞外守着的折颜见状，连忙封住洞口，给东华止血。
东华轻咳两声，将自己的半心与琉璃戒一起交给折颜。“待她伤好之后，告诉她，我已写好和离书，来太晨宫找我。”
将来山高水远任君行，吾惟愿，君忘，再复行。
折颜不语。本来，他是想告诉东华儿子的事，但他没有。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他不想看着小九离开，他也不想见到东华痛苦。
他知道，如果凤九羽化，东华定是会让四海八荒一同陪葬。
他也知道，如果他告诉东华滚滚之事，告诉他凤九这两百年所受的苦，他会犹豫，他是他的父君，也是凤九的夫君。
他终是将这些话烂在了腹中，伸手递给东华一个药瓶，“你倒是会忍，疼了便吃些，将伤养好，法力没了这大半 你……小心些。”
“嗯。”东华向来是一个吝啬言语的神。他起身，接过折颜手中的药瓶。
“照顾好她。”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有小白才可以看到他的眼泪。
“东华！东华！”
凤九的步子有些不稳，跑到太晨宫门前的时，还不慎被绊倒，然后马上爬起来，向书房跑去。
东华正斜倚着品茶，听见门前的嘈杂，有些心烦，“重霖，外面是何人喧吵？”
重霖往门外望去，心里一揪 “回帝君，是……是帝后娘娘。”
东华的手顿了顿，盯着手中的瓷盏想了想。
帝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偶？她是来拿和离书的？”
“这……”重霖躬身，不知如何作答。
“你……当真要和我和离？”凤九脚下有些踉跄。
东华看向不远处着藕粉衣裳的女孩，嗯……长的不错。
他缓缓起身，走到凤九身边，从袖袋中抽出和离书，递给凤九，“给。”
凤九低首，太晨宫太亮了，晃的那三字有些刺眼。她的东华，真的要同她和离。明明……明明在星光结界里，他说好连羽化都带着她的。
她一把抓过，把它甩到地上。她包着眼眶里的泪，指着地上的和离书，质问道：“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她瞪眼看着东华，死死咬住下唇。
东华不言，看着面前年轻貌美的女子，觉着有些好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会着魔似的追着一介三万岁的幼狐跑，说出去，真真是一场笑话。
“你三万岁，便继了青丘女君之位，可见白家人对你寄予颇高。而你当是该以青丘为重，而不是这些儿女私情。本君当年执掌六界生死的时候，你爷爷才刚娶妻。从前是本君疏忽了，女君实在是不必如此，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相忘于江湖，不是女君你自己说的吗？”
说罢，擦肩而过。
他听见身后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听见重霖匆匆的脚步声，听见了烈火焚烧的声音。
他竟然有些走不动了。
他这是怎么了？
“重霖，将女君带回青丘吧。”他没有回头。门槛外，紫衣神君的步子很快，很快。
要去哪里？东华问自己。
他在六角亭前停了脚步。他想到之前为了救她卸下九成法力；想到最后又是为了救她，将一颗心都给了她。他更觉着可笑。不过给都给了，也就懒得要回来了。
反正像他这样的上古尊神，没了心，不过就是失了几分法力罢了，左右近来不会有什么需要他的事，他想。
他的手掌上落了滴泪。他疑惑一阵，这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似乎见过许多人落泪，但于他，好像是第一次……
上古尊神，心灭，情亡。
他已经没有心了，可为何空出来的位置，会那么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