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回头,只是低头往前走,脚下的沙踩得咯吱咯吱响,有一种让人陷进去无法拨出的离愁。我不敢回头,我的眼睛会冻出汗,和着凛冽的风,揉碎冷硬的心,断却无奈的追求。
冬日的风,鬼头鬼脑,犹如离魂,起得那么早。它赤裸着身子,在清冷的沙滩上孤独地游走,缠着游子的裤管,作着无病呻吟的掩留。
偶尔一条掉光叶子的枯枝会“啪啪”不规则地打着节拍,空洞地看着几缕枯草从脚边呜咽飘远。间或一只为生活所迫的山雀,蹑手蹑脚,弓着背缩着脖颈,向苍茫的大地发出微弱的哀求。
骄怒的风不知从何方吹来,带着冷漠,肆意放纵,又将吹往何处,挟着哀愁,洒向苍穹。见着您它不会跪下,它没有母亲,撞着您它不会躲避,它缺乏温情。它一意孤行,残暴愚蠢,它没有悲天悯人的敬畏。
它像一个长了翅膀的魔鬼,它像一头长了利齿的怪兽,它像一个凶悍的刽子手。它想横扫一切,它想撕扯一切,它想毁灭一切,它想要让一切无影无踪。然后,它站在山崖,摇摆着您瑟缩的身子,向人类狂嚎,我是冬日的风。
它一定会啸叫着将您灰白的头发掀起又盖下,收拢又拆散,粗暴而猛烈,像中了邪的巫婆。它一定会如嗷嗷待哺的婴儿,狂乱地将您单薄的衣衫左摇右晃,寻找它可以下嘴的地方。
您的唇该冻紫了罢,上面有一块一块的乌青,凝冻着您死死咬住的呻吟。您手上的口子又渗出殷殷的血罢,一条一条,绽放着您丝丝缕缕的恩情。您的脸上一定有冰冷的刀锋来回地蹭吧,一遍一遍,回应着您屹立不动的决心。
我知道,你的腿不会抖,起码在我的视线之内不会抖,哪怕它早已冷浸如冰。您的身子不会回转,起码在我的呼喊和回应之前,即使它如一截枯木,心里也藏着动人的春。您的目光不会收回,起码在您将我看成一个小黑点之前,哪怕天色阴暗昏沉。
您的目光盯着那片茫茫的白沙滩,追逐着那个背着背包羸弱的小小身子,那个恍若置身于汪洋大海中的独自飘荡的小船。您是那般的爱恋与不舍,仿佛他刚刚脱离母体,还与您脐带相连。
我跋涉了很久很久,脚印或深或浅,或直或弯。我不感觉到累,也没感觉到冷,尽管我的牙会难以抑制地哆嗦,我的腿会偶尔一个踉跄,我的手禁不住想要人呵护。
我知道,我的背包里有您身体的温热,有您的慈爱为我驱寒去倦。我的脚步一直有您如炬的目光追随,带着叮咛,一起翻山涉水,冬冬春春。
您在崖上仿佛站了千年万年,望穿秋水,望断残阳,望走南归雁,望透岁月的风雨,望尽世间的沧桑,望着我从这里依依出走,又望着我从这里恋恋归来。
来来回回,行囊空了又满,面孔黑了又白,我的身子一节节成长,步子稳实了更坚定,思想成熟了更丰富,思念与牵挂浓烈了更急切。
您风来雨往,皱纹深了又多了,头发白了又稀了,步子轻了又慢了,您的目光浑浊却更执着了。
风依旧在裤管间来回低旋,带着狰狞,沙滩还没到尽头,四野一片苍凉。
我的背上有两股温热的泉流不停地走,细细地抚摸,推送着我走过一坎一沟,那是母亲的目光,在干涸的残冬,汪洋成一条温柔的河,冒着热气,淌着关爱与思念,让游子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