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老家 续

    三    终稿

    1  失望的工作分配

1986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到本乡当老师。心中怅然若失,十七八岁青年的心,如果工作不离家远一点,就好像没上过学似的被人们笑话,兜兜转转又回到老地方。

其实,人们没有笑话的,倒是好生羡慕,羡慕我家多了个吃商品粮的,多了个挣工资的,多了个跳出农门的。是我自己失落,离开家乡出去上学,到头来还是回到家乡,还是和村人乡人为伍,心不甘呐!

我更加怨恨仅仅是一个称呼而没有亲情的父亲!按说我应该留城的,学校组织实习时,城里实验学校的校长老师对我评价极好,私下跟我说让家里人找找人,学校的校长再去要我,这事就成了。我兴奋地找到父亲(那时他已调回本市公路局),跟他说我要分配工作了,帮我找找人。他当着我的面,既没说找人也没说不找人,我自认为他这是默许答应了。

等待分配的日子是煎熬又漫长的,等到学校打电话拿分配通知书,我彻底失望,他根本没找人,我怨恨地对娘说:“他心里只有他自己,根本不关心孩子的死活。”因这事,娘也埋怨他。

不过我很快适应了本地的教学生活,且干得风生水起,深得学生同事校长的信任。

发工资的喜悦冲淡了工作分配带来的烦恼,娘也高兴起来,每个月发下工资我留下一点零花,其余悉数交给娘,能挣钱给娘了,在弟、妹面前特别骄傲,心里特美!

    2  终稿落成

家里收入多了,再加上村里很多人家盖了新房,房屋设计更加合理,地面不再是红砖,而是光亮的瓷砖;还有大阳台,东西五间房子那么长,屋里也干净,再大的风,尘土不会刮到屋里去。

只这些,我们娘五个就羡慕得不得了。我毕业后的第四年,娘下定决心盖新房,拆掉旧房在原地盖。我住学校宿舍,二妹住学校,弟弟接了父亲的班在公路局上班,住单位宿舍,娘和父亲还有小妹住邻居家小偏房。

房子拆了,下班时间我赶回家,帮着家里收拾,打磨拆下来依然完好无损的砖瓦,无数次看到娘奔波忙碌,照应帮忙的村民喝水吃饭烟酒糖茶。期间,父亲出去拉砖拉石头伤着腿,听到消息,我骑自行车赶往出事地,看到他坐在地上,鲜血从裤腿流下来,一直浸到满是泥土的鞋子里,我心一紧,脸上唰地一下子仿佛什么走过,头脑如同被掏空,腿脚发软,跟同来的邻居送他到村卫生室,村医看了说:“没事,皮外伤”,还好,虚惊一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他是我生命意义上的父亲,是血缘至亲,只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过。

成长的二十多年,从一个五六斤重的小肉团,长到接近一百斤的面容姣好的妙龄姑娘;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少不更事,长到能站在讲台前传授知识的小老师;期间的酸甜苦辣,痛苦与幸福,迷茫与清醒……没有父亲的只言片语,我的生命基因中有他,我的生命成长中没他。我成长的路上,娘似灯塔如星光照亮我,像穿石的滴水若酿蜜的蜂儿启迪我,以至于多少年来我与娘心有灵犀。

历时一个月,老家的终稿矗立在我们面前。它跟左邻右舍的房子像是孪生兄弟,长得甚像,身高胖瘦,包括围绕着它的院落。娘和父亲站远了看,站近了看,嘴角挂着笑,一个月的合衣而眠,操心受累,成果就在眼前。

我没有父母那样的欣喜,表面上看跟别人家的房子一样,但仅仅是个空架子,什么像样的家具也没添置。外面光鲜,内里照旧,旧床旧桌,破衣烂衫堆在娘结婚时的一对色彩斑驳的樟木箱子上,房屋落成,家里空了。

  3  街边小店,一夜未眠

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是常年分居两地的夫妻。父亲退休后,他和娘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吵,吵架成了家常便饭。我和二妹都愿意住学校,不想回家,家里没有温暖,偶尔回家,看到娘在厨房做饭,父亲在西墙用砖支起锅灶自己做饭吃,自做自吃,谁也不吃对方做的饭,好笑又无奈。

家,不再是避风的港湾,是把人淹没摔疼的浪头。二妹在校学习很用功,我在校教学很出色。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妹妹顺利考上中专。

通知发到学校,要求第二天去面试,先去师范再去护校,别的入选同学都是父母陪同,或是一家人借此高光时刻一起逛个城照个全家福。我们家很冷清,虽然在外村民交口称赞。娘为难地对我说:“你陪二妹去吧,我忙地里的活儿。”我应声做好准备。

第二天,我和妹妹步行到乘车地点,车行约两个小时到达潍县县城,这么大的城市姊妹二人都是第一次来。我和妹妹在路边买了粽子吃早饭,边向老板打听去师范的路怎么走,到了目的地,前来面试的学生和家长站满院子,一会儿有人召集大家排队。轮到妹妹,我跟她一起到面试地点。她在室内,我在室外。趴在窗口往里看,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来回走动。一会儿,妹妹出来了,我问“面试得怎样?” “姐,估计不行?” 我着急了问“为什么?” 她答:“进去之后,有个女老师让我跳个舞,我不会,她笑了让我做广播体操,做了几节让我停下,听她跟旁边老师说胳膊腿太硬了。”

我安慰说:“没事,还有护校呢,咱们快走吧。”  到达护校已是晌午,我俩吃了个路边餐,包子火烧很香很香。饭后即到护校等候,上班后,妹妹再去排队面试。出来后我问:“怎样?” 妹妹说:“应该没问题。”  姐妹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完成了人生中可以改变命运的大事。

妹妹面试完毕已是日落时分,天色暗下来,我俩到达客运站时,被告知最后一班车已发走半小时了。妹妹瞅着我,我瞅着妹妹,这可怎么回家呀,县城里我们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暂住一夜。

空旷寂寥的街道行人不多,路边店忙活起来,每个餐馆旅馆都有站在街边拉客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小妹妹,吃饭还是住店?来我们家吧,便宜实惠!”  看看他们抹活得嘴唇通红脸色煞白,烫了卷的头发遮住眼睛,不像好人,我和妹妹拉手逃开。

走在陌生的大街上,两个未曾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惶惶不安,无助可怜。就这样,姊妹俩拉手边走边看,哪一家像正儿八经的旅馆。走来走去,依着我们的眼光面试了好几家,最后实在两腿无力,选一家路边店住下来。我俩进门插好插销,把凳子顶在门上,合衣躺下,不敢关灯,醒醒睡睡,睡睡醒醒,闭着眼睛一问一答,不知说了些啥,恐惧夹杂着放松,不知不觉,天亮了。

起床洗一把脸,照样是路边摊吃粽子喝小米粥,临走给娘小妹妹父亲一人买了两个粽子带着踏上归程。

多年之后,我和妹妹忆及此事,笑一阵,感慨一阵。

        4  回娘家

  终稿的老家,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在三易其稿的老家里,娘的四个孩子完成工作和婚姻的人生大事。娘和父亲都老了,老得俩人很少吵架了,老得父亲知道挂念心疼孩子们了。

我和二妹经常周末相约回老家,一举两得,既看望了父母,姊妹二人又借机相聚。每年的清明节前春暖花开之日,我俩必定约着回家。相互商量各自带什么东西,以防买重了样,分开买样数多。进村口,远远见娘坐在大门口织网,不时往村口张望,看到我们的车,慢慢起身迎过来,边向院子里吆喝一声:“来了!” 那是向父亲报信。

这个季节,娘总给我们准备应季的白蛤,一人一桶。接下来跟娘一起准备午饭,大多比较现成,我和二妹带来他们爱吃的流亭猪蹄,牛肉,粽子……边吃边聊,等父亲酒足饭饱,收拾完毕,我和二妹一人提篮筐,一人拿镰刀,村头地里挖苦菜荠菜。娘坐在大门口跟邻居聊天织网,谈孩子说孙子,声音忽高忽低,间或爽朗大笑。

农村出来的孩子,对野菜有特殊情结。我和二妹口味相投,都喜欢春天田野的味道。挖着挖着,太阳落到村西河面上,金色的落日余晖,村里升腾的袅袅炊烟,一幅绝美的田园晚照图。

娘等不及我们,站在村口,喊着我们的名字,瞬间回到小时候,不禁泪盈盈,心暖暖。

回家路上,妹妹开车,我拿起手机写下心中感慨:

    江城子.阳春三月

阳春时节挖菜忙,妹提篮,姐拿筐。东瞧西望,沟畔小溪旁。感谢春光无限美,菜儿嫩,花儿香。

落日余晖铺斜阳,时已晚,又何妨?苦菜荠菜,满了篮和筐。忽闻娘亲唤女声,一世情,永难忘。

写完,发给二妹,二妹发信息“姐,永久收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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