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喜欢的事情时是不需要调闹钟的，这次的目标是彭州九峰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爬山的，今年大大小小的山也爬了不少，这次准备冲击九峰山的金顶。网上查了一下，九峰山金顶海拔大约3200米，往返约15公里，累计爬升约2000米，天公作美的话可以目睹到苍茫的云海，将古诗里云涛漫卷接天涯的辽阔之景尽收眼底。
尽管是宝贵的周六，醒来时看看手机，刚好六点。窗外鸦雀无声，每天清晨都会叽叽喳喳的鸟儿大概还和一家妻儿沉浸在梦乡，小区的环卫工人还没开始工作。只有昏暗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冬日清晨散发出丝丝寒意。我推开窗户，把头伸出窗外，做了这个冬天的第一次深呼吸，原来周末凌晨六点的空气如此清新怡人，瞬间感觉身心愉悦，能量满满。
赶紧起床刷个牙，洗把脸，潦草地抹个润肤乳。接着是换衣服，原本专门买了条加棉的登山裤，换上后发现有点臃肿，可是又没有别的适合冬天运动的裤子，纠结一番后，只好将就换上夏天穿的那条很薄的紫色登山裤，天气只有几度，穿上有点冷，但是为了好看，冷是可以克服的。其实女生出门活动穿什么，大部分是通过上不上镜来决定的，尤其是在野外，要想上镜，色彩一定要鲜艳，能产生强烈的撞色效果更好。大自然的色彩朴素淡雅，着装鲜艳正好与之形成强烈色差，以此产生完美的视觉冲击，当然优秀的摄影师也是必不可少的。为了保证拍照好看，换好衣服后必须先对着镜子自拍几张，确保效果不错后，便“定装”了。
最后是收拾背包，因为上次爬赵公山水没带够，极渡干渴时没有补给，忍到下山，一口气干完两瓶矿泉水。所以这次果断往玫红色的背包里塞了五瓶水，这里特别提到玫红色也是因为对比发现玫红色的背包拍照会更好看一点。各种苏打水、运动饮料都是补充体力的好伙伴，而五瓶水不是背包的极限，只是我负重的极限，如果体力足够的话，我大概会背上十瓶水出门。除了最重要的水之外，再装点能量补给好搭档，士力架、饼干、牛肉干和我最喜欢的山楂零食都是不错的选择，最后又塞了两个苹果进去，提了提包，沉甸甸地，重量十足，于是又把苹果取了出来，行李就算收拾完成。
时间刚好七点二十，开车到达网上说的红房子停车场大约七十四公里，预计时间一小时四十七分，这时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出门，到达时也将近九点。为了保证安全，我的计划是九点以前开始上山，中午一点前登顶，预计五小时上山，三小时下山，这样就可以赶在天黑以前到达停车场，然后返程，最大限度地降低爬野山的危险性。
早饭是没时间吃了，只能用背包里的东西扛一天了。最后拿上我的登山好搭档“登山杖”出发了。
前往九峰山的路很好走，几乎一路坦途，路况好，不堵车，没烂路。可就在最后两分钟的路程时，突然一个急转，直接上一个陡坡，感觉车子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上完第一个陡坡还没回过神，紧接着又来一个急转，第二个陡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两分钟时间里不知道连续急转爬了多少个陡坡。开这段坡路陡得快成直角了，车子几乎是在竖着往上走。跟上次去赵公山的路一模一样，咬着牙把车开到山脚下的停车场，双脚颤抖到发软，缓了两分钟才恢复正常。当时心里是真怕一个不小心就冲到山下去了。
调整好状态，八点四十五，正式开始上山。
起步是一段水泥路，路面平坦，但是坡度有点陡。上山的人全都背着包，柱着杖，身体前倾，埋着头吃力地往上走。刚开始大家都还步履轻盈，大约走了几十米后，步伐变得沉重起来，又过一会儿，开始喘息不断。走完长长的水泥路，大部分人都开始喊累，殊不知这里连起点都还算不上。接着是一段没有尽头的阶梯，登过九峰山的人知道，就算用“天梯”来形容这段路，也毫不夸张。走阶梯路是最耗费体力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阶梯时双腿需要一直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动作，用力点、受力点都是同一个部位或者同一块肌肉，所以普通人走不了几步，腿就会累到发软，酸痛，像灌了铅似的。到底有多少级台阶大概没人数过，总之刚走完一段，一个转弯，抬头看，又是一段，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这时候我从不同的路人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充满喜悦的，有信心十足的，有好奇加倍的，有疲惫不堪的，当然也有满腹抱怨，充满绝望的……
走完无尽的阶梯后，一座锁链式的吊桥出现在眼前，大家兴奋地踏上吊桥，好像收获了一种跨越里程碑似的成就感。可事实证明人总是不能高兴得太早，刚过完桥，在前方等待着的又是一座陡峭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我给它取名叫“绝望之梯”。走着走着，有个大哥说：“妈的，这才刚过桥，就先来个下马威。”一路的人一边说说笑笑地附和着，一边气喘吁吁地挪着步子。由于平时锻炼不够，走不了几步，我就呼吸急促，心率高得无法继续，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做深呼吸，让更多的氧气进入肺部，才能保证身体能快速恢复。心跳恢复正常后，继续勇往直前。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往道旁一坐，喝水，吃东西，补充体力。
走了一段距离，遇到一个看上去二三十岁的男生。
他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说：“是的。”
他说：“我也是一个人，我们组个队吧，一起走。”
我说：“可以啊，一起走吧。”
他说：“你准备上金顶吗？”
我说：“看情况吧，第一次来，还不熟悉情况，慢慢走，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于是，我遇到了这一程的“一号队友”。
爬山的乐趣除了体验户外运动对自身体力和毅力的验证外，更多地是在千篇一律的生活里，给自己换一种生活方式，给日常积压的负面情绪来一个缓冲，让压力在极限的体力消耗中，通过汗水、呼吸得到完全释放。我深知户外运动的危险性，却总喜欢选择一个人出发，其实不是不愿意与人一起走，只是有人一起，怕别人走太快，我跟不上节奏，影响别人，又怕别人走太慢，影响到我的节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不能有所顾虑的，一旦有了顾虑，情绪必然受到影响。而我恰好是个极度重视自己内心感受的人，活了小半辈子，没有过人的智慧，没有出彩的技能，能安然度过三十余载，全凭着内心直觉指路，人随心走。为了让外出活动的快乐体验达到最佳状态，所以才每次都选择一个人默默地出发。
跟一号队友一路寒暄，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前路被铁丝网护栏挡住了，一个男子走在我们前面，说：“需要钻洞了。”果然我们在护栏附近找到一个直径大约四五十公分的洞，洞口周围还缠绕着很多圈带铁刺的网。这里就是网上介绍的九峰山有名的“狗洞”，我们必需在这里“钻狗洞”才能继续前进。九峰山是2008年汶川地震的受灾区，景区出现过严重的山体滑坡塌方灾害，当地为了避免人群进入危险区域，特意在此处安装护栏，防止人群进入。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一群又一群吃饱了撑了的人，明知是冒着极大地危险，也要违规前往，当然我也是那吃饱了撑了中的一员。也不知道这种挑战精神值不值得鼓励，只知道冲顶踏上山颠的那一刻真的很快乐。因为热爱，是无畏的，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在互帮互助下，大家一个接一个轻松钻过“狗洞”。此时登山才算正式开始。
之后的路难以用语言形容。泥巴路、碎石路、损毁的水泥阶梯交替出现，途中还经过了大概六处泥石流形成的乱石岗路段。全程狭窄陡峭，很多处地方靠近悬崖，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危险性极大，每一步都得看准了、踩稳了才敢跨出第二步。我一路都不怎么敢抬头往前看，因为看了前方的路很容易让自己的内心防线坍塌。因为凭着今年几次徒步的经验，我上山的速度还算比较快，很快一号队友的速度有点跟不上了。开始我还停下来等了几次，后来担心一直等下去会耽误上山的时间，因为是一个人，有没有电筒，害怕在天黑之前无法下山，于是我快速决定找回自己的节奏，独自向前走去。
爬山还有一个乐趣在于上山的时候大家都是陌生人，走着走着，一路上都成了熟人。虽然在这种难度较高的山上，大家没有你追我赶的势头，但是频率相当的人，在这段路错开了，在下段路又会相遇。遇到后总是不忘互道加油，顺带再问个时间、前方路况之类的问题，寒暄两句，休息的时候，互相分享一点“战略物资”，付出的是三言两语和简单的吃食，收获的却是人与人之间极大的友好与善意。
“你这个速度还可以哦。”突然有个从我旁边抄过去人对我说。
我抬起头，看到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从我旁边走到前面去了。话是其中一个男生说的。
我回答他说：“还行吧。主要这个路还可以，起码有落脚的地方。”
“看来你也是个资深徒步人！”他继续说。
“顶多算个入门级。”
“可以了，已经甩掉很多人了，刚才你捡到的搭子都已经跟不上了。”
原来我们刚才遇到过，后来我走到前面了，现在他们跟了上来，听他提到我的一号队友，突然一股内疚之意涌上来。一路艰难走上来，既然说好一起组搭子，怎么能轻易把人丢了呢。
我说：“你快别说了，我现在正在内疚呢，不该把人丢了的。”
他说：“爬这种山就是这样的，能走的就一直往前走，如果别人真的走不动了，而你又非让人家跟上往前走，这才是害了别人。”
听着这话，我的内疚减轻了一点。
于是伙着他们三个继续往前走，这算是临时组建的二号队友了。二号队友挺幽默健谈，他们走一段，就要录一段短视频，一路分享着自己丰富的徒步经验，还说今天必须登顶。我说：“这么拼吗？现在离冲顶还远着呢。”他说：“别急嘛，慢慢走，总会到的。我们可是十万粉丝的大v，专门做这种户外视频的，要是冲不上顶就丢人了。”
我半信半疑，附和着：“这么厉害的吗？”
他继续说：“你不信吗？不信不话你可以提一下我的背包，里面还背着无人机、相机各种大件，你试一下重不重就知道了。”
说笑着，我真的上手提了一下他的包，果然沉得像背了个孩子在背上。
我说：“有百分之八十信了。”
一路上踉踉跄跄，说说笑笑，又走走停停，中午一点二十五分，历时五个多小时，终于到达金顶。此时此地，抬头是万丈青天，眼前是千里云海，无一物避眼，云海之中只隐约能看到几座巨峰之颠，此刻却也显得渺小至极。登顶的人并不多，有人忙着拍照，有人安静地坐在地上欣赏着眼前这片用巨大的体力和毅力换来的壮阔美景。我猜他们是不是在想，历史总是滚滚向前，一切都在无尽的变幻之中，唯独大自然创造的奇观，历经沧海桑田也不曾变化，古人几百年前登临险岳观云海，脚下翻澜素涌旋，不正是我们眼前看到的景象吗。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朝苍茫云海，试着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可拍出来的画面，和眼睛看到的画面，美感相较差了不只十万八千里，自然之美，是无法复刻的。正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千年以前圣人就把自然立于万物之上，这就是人类征服不了自然的原因。
正在跟身旁的女生感叹面对这么难能可贵的风景，却拍不出来好看的照片时，坐在一旁不远处的一个男生说：“待会儿我帮你拍照吧。”一看原来是上山途中遇到过，互相打了几次招呼的男生，一看气质就是经常玩户外的。出门在外就是这样，一来生，二来就熟络了，我开心极了，根据经验，这种爱出门玩的人，拍照技术一般都很好，可千万不要错过了。于是赶忙说：“太好了，那就十分感谢了。”
他说：“但是你得等我眯一会儿，我昨晚才睡了四个小时，一大早直接就上山来了。”
我说：“没关系，我不着急的，你先休息吧，我也需要缓解一下疲劳。”
他说：“等一下正好拍大云海，拍完三点左右开始下山，时间刚好。”
我说：“那我等你吧。”
正说着话，一号队友步履蹒跚地出现在山顶，他开心地走过来，坐在旁边，我也激动地说：“终于到顶了，赶快休息一下吧。”他说他要去吃桶泡面。很多人都去山顶小木屋吃泡面了，都说来山顶就必须吃这二十五一桶的泡面，本来我也想来一桶，但是一路上都在补充水份，食物，现在确实吃不下，于是放弃了。如果问这一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有来一桶金顶的泡面。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开始拍照了。果然不出所料，摄影高手们都在户外活动，之前去新都桥请人帮忙拍照就碰到了高手，这次九峰山又让我给碰上了，不光帮忙找拍照点位，做造型指导，还慷慨地出借道具。看到拍好的照片，经不住感慨，人就应该多出门，不出门怎么能碰上好运气呢。爬野山，手机全程没有信号，我们只好拍下二维码，等有信号了才能加微信把照片分享出来。
休息得差不多了，照片也有了，已经是下午三点过，计算着时间，我和一号队友决定下山了，这次再不能丢队友了。事实证明下山路上，我也不具备丢队友的实力了。
原计划是五个小时上山，三个小时下山，上山时间基本与目标一致，下山时原路返回。也不知到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来时的路，才刚往山下走就感觉双腿发软，肌肉酸痛，越往下走就越感觉双腿使不上劲来。坡度稍陡一点的地方，大拇指就会顶在鞋尖，简直是十指连心那种疼痛。还没走到一半，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山间开始起雾，同行的女生说：“你们看，像不像白骨精快出来了。”一行人哈哈哈大笑起来，眼前的景象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所有的人手脚并用，使出各种姿势往山下走去，有累，有痛，有欢声笑语……
“你怎么在这儿。”有人在后面问。
我转过头，原来是帮忙拍照的队友也下来了。我说：“我以为你早下来了呢，怎么才走到这里？”
他说：“我脚崴了，在上面处理了一会儿。”
我惊讶道：“啊，严重吗，下山有问题吗？”
他说：“问题应该不大，简单处理了，可以慢慢走。”
我说：“那你小心点儿。”
于是看着他还算轻快地往山下走去，后来通过微信得知他在扭伤脚的情况下独自下撤，行走7公里到达停车场。厉害的人终究是厉害的。
天渐渐黑尽，没有照明，我和一号队友成了相依为命的搭档，双腿几乎已经快不受大脑神经控制，脚尖一用力就引发钻心的痛感。全身的疲惫让我们不得不把速度调成龟速模式，只能像毛毛虫一样，在黑暗崎岖的山路上慢慢蠕动。走着走着，后面有灯的人跟上来了，借着别人的光，可以看清脚下的路。一对年轻夫妻俩很好，借了把电筒给我，于是我们四个人又凑成了个队伍一起往山下撤。下山的路途遥远到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但是一路上都有行人相伴，所以尽管前方黑暗，也不会感到害怕。
晚上八点二十，天色已尽，我们终于到达停车场，终于徒步九峰山的目标圆满完成，虽然时间超出预期很多，但是此行收获到的喜悦也超出预期很多。为了感谢相遇，我把身上带的一个木头小葫芦送给了他，我告诉他东西不值钱，图个寓意保平安，请不要嫌弃，队友收下了。道了别，各自离去。
在山下，手机终于有信号了，上山时给老黎和老爸拍的照片，现在也才发了出去了。他们的电话、视频陆续打来，先是给老黎简述了一路艰险，然后是给老爸老妈报平安。看到我去爬上了九峰山，他俩比我还激动，因为老爸老妈也喜欢爬山，很久以前就想去登顶，但是因为年纪原因，这座山的难度已经不适合他们了。听到我到了金顶，他们先是叮嘱我注意安全，然后激动地反复确认我登顶的事实，仿佛是我完成了他们已经不大可能完成的心愿，帮他们看到了他们看不了的风景。一个人爬了一座山，结果快乐了四个人，这一趟很值得。
总有人说要去征服某座大山，其实我们永远征服不了任何一座山，但是我们可以用有限的体力和无限的毅力站在山巅，借着它的高度去看到另一番风景。我们也可以偶尔把生活当成爬山，不用去迎合他人，也不用刻意去找同频的人，只需要找准自己的节奏，走稳脚下的每一步，自然有好风景在前方等候你。
九峰山告一段落，但爬山的故事还会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