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魂曲

腊八节后的第二天，雪势转急，洋洋洒洒一道重笔下去，地面一望雪白。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在上班路上走一路滑一路，旁边的路人个个裹的似球，我们摩肩接踵，一起向未知的方向滚动。

又是在示教室的早晨定点交班，王金卓主任今天倒是神情气爽的很，他抬眼看看踱步进来的我，说了声“快点”。我随即像屁股后面着了火，赶紧往最后一排冲。虽然我是王主任亲自招进来的学生，在他手下规培，可王主任亲近我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查房手术时有几句交代，像今天早晨这样来一句父母亲式的催促倒是让我激动了好半晌。

教室里坐满了乌央央的人，但我总觉得这一片黑色脑盖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缺少了，心中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我拿出口袋里的蓝黑笔，“新克制药”，好家伙，四个字愣是占据笔身的三分之一，我别别嘴，鼻腔里是阵馊味。这么冷的天，还能穿出馊味衣服的，也就只有敬业的刘在锡。刘某人梳着挺利索的头，今天的痘感觉少了不少，鼻头前还是红红的。他贴着我站在一边，下意识的，我挪开了半小步的距离。我猜想他梳的精光的脑袋极有可能是他头皮生的油脂假装成的摩丝，刘在锡像有所察觉，斜眼看我，然后默不吭声的挪开半步。

王主任在考虑给27床做心肺联合移植，他有些沉吟，分析手术风险，点名他手下医生回顾27床的病史和检查结果。刘在锡在旁边小声嘀咕：“27床既往有高血压十年、慢性肺源性心脏病、肺气肿...最重要的是三天前才发生过一次心梗，手术迫在眉睫。”刘在锡进这家医院已经有三年了，和赵世慷同批次进来的医生。赵世慷升了主治，刘在锡还在住院医这个岗位上晃荡不前。我戳戳刘在锡的环着的臂膀：“刘总，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人没来？”刘在锡很不喜欢别人叫他刘总，但由于他总是值班，收大夹层病人的总是他，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叫他刘总。

“没什么，就胡主任辞职了。”刘总很无所谓的抖抖眉毛，眼睛里一闪而过某种悲伤。胡家行主任辞职，这个消息半天没让我缓过来。胡主任是心肺方面的专家，刚从陆军总医院调来不久，悄无声息的就走人了，说实话我除了震惊和惋惜还有大大的难以置信。

我上个星期还跟了胡主任几台手术，及其欣赏他行云流水自成一家的手术技巧。“王主任放他走？”我又戳戳刘在锡的肩膀，刘在锡明显有些不耐烦，他换了个姿势，馊味浓郁了些。“坚持走，要怎么拦。”语气态度都很冲，我赶紧闭了嘴。

“那么今天就这些，27床做个加急手术，赶紧联系麻醉科手术室，吴达你做好术前谈话工作。其余的病人观察情况。”王主任一声令下，底下如鱼四散。

我松了口气，跟着王主任的步伐往外走，我身后飘着一股馊味。刘在锡今天有点奇怪，他本来应该跟着吴主任去查房，但他今天早上却一反常态地跟在王主任的后面，甚至说有些卑态。

“王主任，我想去北京协和医院学习，您看这个机会我这次能申请上吗？”

“能是能，看你们吴主任放不放你走，现在科室人紧缺的很，我觉得你资格够，也认真，加把油，明年争取上主治。”

刘在锡跟在王主任后面点头哈腰，简短的对话完，刘在锡就惺惺然转身去了511吴主任所查的病房。

看着刘总的背影，我也觉得惺惺然。不知所以地摇摇头，我拿着笔继续记录王主任说的44床肺部占位的治疗方案。

知道胡主任出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在值班室的床上打瞌睡被刘在锡的衣服熏醒。这是百无聊赖一天里的第二道惊雷。胡主任在医务处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突发心梗，人就这样过去了。

手术室里一遍一遍的悠扬奏鸣曲，从5间推出的手术床直向太平间，脚步声、交谈声、节奏明快的乐器声...一片混乱又一片有序。

我想象着手术室里发生的一切，我上铺睡着刘在锡，想不过，我把他从睡梦里摇醒，“胡主任走了。”我困意突涌，一声哈欠随着话语一起出来，我赶忙捂上嘴，倒不是因为口臭。“早上就跟你说了”他闭着眼翻了个身“我说的是，胡主任突发心梗，抢救无效，走了。”“什么？”嘎吱一声，床铺抖了两下。我不知道刘在锡眼睛弥漫的红丝是眼泪的前奏还是困倦的苏醒。

值班室里气氛很微妙，十分钟的时间，房间里已然云雾缭绕。刘总和我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我觉得我要成仙了，去往极乐，永世无忧，再来一曲东风笑，恣意逍遥。

“咚咚咚”接着美女张小璇进来，她脸红扑扑的让人只想咬一口，诱惑的苹果开口了，鼻头的汗渍显得有些慌乱：“刘医生，你管的18床氧饱和度一直在下降，还有些高热，体温39.3摄氏度，该怎么办？”

“是不是那个心衰病人？病人血气分析有无异常？赶紧持续吸氧处理，考虑......”

“是的就是18床，刚抽血做，马上......”

没等张小璇说完，刘在锡就已经冲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和一串两人对话的尾音。我看了眼时间14:21，没什么特别的事，帮忙整理下病例就回家，我告诉自己，就这样办吧。

眯着眼睛，我在想着该如何熬过有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结局。于是我点开了一首歌：《Never gone》。

上一章  水货之争http://www.jianshu.com/p/526e4ab2fd45

下一章  沉没成本http://www.jianshu.com/p/97355d3b21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