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
“我鼓起勇气发表白墙，也不过是因为，我曾将青春翻涌成他。”看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站在宿舍的门口，喝着手上的那杯“烟花易冷”。
“怎么样怎么样，高中表白墙上的，超级美好有没有？高冷学长和安静学妹欸，偶像剧中的爱情无疑了。”微信里传来小航的语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兴奋。
“是啊，可真美好。”其实故事很简单，每个人的学生时光都有过那么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可是因为学妹温柔恬淡的文笔，简单的故事披上了朦胧的爱意，就像我手上这杯茶颜，用一曲“烟花易冷”抚平我身上的伤痛。
它是一杯茶，也不是一杯茶。就像现代生活的点点滴滴里，也可以有的最微真的美好，最微真的诗意。
每个人都有故事，灯灭了，人散了，我却沏上一壶好茶，要开始讲我的故事了。
山有木兮，山本不应知。
一、理想一旬：初相识
“窗外王孙草，床头中散琴。清风多仰慕，吾亦尔知音。”
——《题少府监李丞山池》
遇到他之前，苏媛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对谁心动。大概是学理太多年，早就失去了一见钟情的选项。
“你听说了吗？那个学长，据说学习超级好的哟。”
湘城的太阳永远热情似火，晒得草坪上的绿草都弯了腰。这群穿着墨绿色的军装的孩子们，好像也被晒成了这里的一根草。军训间隙，大家把帽子取下，一边让汗湿的发梢重见阳光，一边抱着水瓶坐在地上，闲闲地聊着八卦。
“哪个啊？”兴致缺缺的苏媛倏尔抬眸，停下了拿帽子扇风的手，淡淡的插了一句，“在学生会混的好学习还能优秀的可真不多。”
“ 是啊，就那边那个很高很爱笑的啊，负责你班的你不认识？”
“哦，才知道你在说谁。”
那时苏媛望去，他在跟身边的人说话，眉眼弯弯。他是真的爱笑，常常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可是不笑站在那里的时候，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稳重。
可爱和稳重，这两个完全不搭的气质可以如此恰当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可真难得。那时的苏媛一如既往淡淡的，淡淡的看，淡淡的想起，那个小学长的字，好像写得也不错。
可真优秀啊，字也漂亮，学习也好，朋友也多，还那么爱笑， 好像她没有过的人生，他都有。
湘城的夏只有入夜时才会有一丝丝清凉，训练结束已是近乎夜半的光景。
“他们都很累了欸，聊什么聊。”
“聊聊天嘛，你们都随意一点啊，别管那个学姐。”他又笑了，像个调皮的孩子。
苏媛坐在高高的花坛边，轻轻晃着湿漉漉的贴在腿上的裤子，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只有坐在这样高的地方，才能看到他的眼睛。霎那间，他回了头，撞上苏媛偷偷观察的眼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只一瞬，他就又恢复了那个温润绅士的老师似的样子。
可是就那一瞬，仿佛世间静了音。很久以后，苏媛回忆起那个夜晚，还是会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对视。他的眸子可真亮，亮的像满天星辰，像那夜微凉的晚风，只一瞬就亮进了她心里。
苏媛一直认为，一见钟情不是她爱情里的选项，可是那一夜之后，她不是没有遇到比他更优秀的，却再没有动过心。
半个月，军训结束，湘城火一般的盛夏却似乎按下了暂停键，依旧火热，四处一片暖洋洋的黄。只是这一次，苏媛一改从前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打听了很久属于他的青春，一步步，寻着他走过的路，努力得自己都讶异。
学生会竞选结束也是一个傍晚，教室里充盈着明艳的灯光，微风吹过窗棂，一如军训时那个晚风温柔的夜。他在评委的席位上，对路过苏媛说一句加油。还是相似的笑容，不变的，甚至他愈发亮的眼眸。
清风多仰慕，时至最终苏媛也再不能想起，那天打动她的，究竟是微风，还是他亮晶晶的眼睛。
二、理想二旬：渐相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折桂令》
被拒绝那天，是一个和寻常并无什么不同的日子，秋阳温暖，秋风和煦。天气依旧炎热得像夏天，就连睡前的晚安都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小航，我再也不喜欢那首车遥遥了。”凌晨五点，苏媛在卫生间里抬眸，看到外面微亮的天空，明媚的仿佛不属于双眼红肿的她。
“怎么啦？你不是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你最期待的爱情吗？”
“是啊，可是他一开始没看懂，后来，回了我一句抱歉。”
苏媛终于明白，有些微妙，真的只属于她。
他教她游泳，在水下牵她的手，大大的手掌，温暖而厚实，带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然后笑着跟她说再见，却不知道她透过小窗看着他骑着电动车离开，红格子衬衫在风中翻飞，倏尔想起李清照的那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他夜半载她走过长长的路，风吹散了她的长发。苏媛的手几次伸出，却只敢拽着他的衣角，心里轻轻想，古人有份欲寄彩笺兼尺素的情思，她这样是不是也小心翼翼的，寄出了自己的情思了呢？
可是啊，花随水走,水载花流。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世人只知落花痴,谁知流水本无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一夜无眠的夜晚过去，苏媛背起书包，擦干眼泪，看着宿舍外簌簌落下的桂花，满城飘香，淡淡的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恰逢湘城秋。枫叶红了，桂花开了，天被连雨天染出一片氤氲的灰黄，笼罩着同样暗黄的教学楼，好想苏媛此刻的心情。被拒绝的日子没有偶像剧般的悲痛欲绝，只是内心突然空了一块，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只是一点点看着他的远离。灯半昏时，苏媛看到qq上快要熄灭的火苗，无助地想起他这几天来回避她所有的关心——那一天，她几近昏厥在低血糖的眩晕里，可是痛得很的，却又不止身体；月半明时，苏媛背着书包走出了自习楼，望着天上的月亮，那么亮，那么朦胧，却没有星星环绕。
——千年以后的夜晚月依旧暂晦，可是星是不会长明的啊，所以月亮，大概是不需要星星也可以夜夜流光的吧？就像没有苏媛他依然会是他，那般忙碌，优秀，耀眼着的存在；只是没有了他的苏媛，怎么看怎么失败，连自己的理想是什么都已不在。
“我觉得我来大学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把喜欢和理想混为一谈，导致现在，喜欢没了，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忙到底是为什么了。”咖啡店暖黄的灯光里，苏媛淡淡的对着对面的男孩子说起自己，简略得好像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没说他有多么好，没说她有多么累。
“嗨，多大点事，我不一样能请你喝饮料载你回寝吗？又不是只有对象才能干的事。”
“哈哈也是，谢谢你的牛奶啦。”
盼千金游子何之？因这游子，才会相思。他远离的这些日子，她也曾想过逃离，她喝过别人的饮料，坐过别人的车。可是只有他翻飞的衣角，让她想要拽住；也只有他孩子气的笑，让她想要看很久很久。
可是也只有他，在距离她光年之外的地方，耀眼得人尽皆知。
“我爱他的优秀，可是他的优秀，也让我累到心碎。”苏媛知道他很忙，学习，工作，实验，每次他很久不回消息，她都劝自己没资格，劝自己要懂事，可是心如飞絮飘飞着，又哪里是寻得回的？
他和她隔着的，不止时光洪流，还有她永远猜不透的，他的心情。空一缕馀香在此，苏媛再寻不到他看向她时亮色的眼眸，一同看不到的，还有她自己的未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停停停，你确定这句是给学长学姐说的？不太搭吧？”
“没事，到时候很乱，没人会认真看的。”
在一个所有人都会看到的军训总结里，也只有这一句看起来故作高深的词，能不着痕迹地说给他。军训结束了，她的相思，也这样结束了。理想二旬，才会相思，不见游子——所有努力都为了他的结果，是没有了他，便不知深处。
三、理想三旬：星常明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车遥遥篇》
苏媛知道，山有木兮，山本不知；她也知道，如果她不说，她也可以如高中那个小学妹一般，跟在他身后，留明待月复；她更知道，他从来没想过伤害，甚至，对她照顾得比其他人都多——如果没有想要太多，他实在是一个太好太好的学长。
“所以媛媛你现在呢？放弃他了吗？”苏媛看着小航发过来的消息，恍惚间想起那个高中时和她一般走文艺可爱风格的小航，加入了国旗班，每天像国防生一样训练；高中时沉默的同桌，加入了院学生会；高中时演讲都脸红的鑫鑫，去了院辩论队…不是每个人都有方向，可是每个人，都在成长。
“我从来没打算放弃他，我是在放过我自己。”
在苏媛的经历里，酒过三巡，才会越来越清醒；因为三巡后，才会到极限，才会吐，酒醒了，心也不痛了；所以理想过了三旬，也就清醒了，放下了。
被拒绝的一个月以后，苏媛收拾好心情，重新加入各种活动。她终于也成了一个很忙的姑娘，终于也拥有了不需要他的模样。偶尔在活动中再见，她也能笑着朝他挥挥手，唤一声学长，看他对自己温柔地笑，却不再祈求那笑能属于她。
月会暂晦，可是苏媛，想让自己常明。“你问我值不值得，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文学课讲张爱玲，那个骄傲且才情满满的女子，在遇到更有才华的胡兰成时，也曾那般低入尘埃里。看着ppt上的张爱玲，那么冗长的一生，变作幻灯片上芜杂的几百字。苏媛还是忍不住发了说说，看到一个回复“可是没有人喜欢尘埃里的你。”只那一瞬，她忽然就醒了。
苏媛不是张爱玲，她不是任何人。遇见他之前，苏媛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啊。而在追着他的路上，她一直在为那个遥远的身影努力着，可是慢慢的，遥远也不再遥遥，她也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理想三旬，君游山东她亦东，此心安处是她乡。其余的，就那样吧。
湘城连雨深秋，西风凋碧树。苏媛打着尚是他送来的伞，看着雨滴在路灯下闪着光，一如初遇的模样。她忽然就想起了某次集体活动里，一贯路痴的她再次迷路。
“小苏，这里。”他用手电在路的拐角打出一片光，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来啦！”又何必问他站在那里是否有一丝丝可能是为了等她，毕竟奔向他的路于她而言，从来，都是正确的路。
何其幸运，在初来乍到的迷茫时，得与王子同舟。
后记
“小苏，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后湖看看吧。后湖的晚上很美的。”
“好啊。”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时间的。我一个人去了后湖，坐在日式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了湖边最美的夕阳。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微风很轻，水波温柔，暖洋洋的太阳像他的温柔眼神。“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抵也不过如此，平静安然，温暖美好。
其实不过是一场落日，不过心中有诗，世间尽是诗意；其实不过很简单的故事，不过心中有他，回忆便只有他。
理想三旬，诗依旧是美好，他依旧是方向。
灯又起，茶凉了，我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文|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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