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孕 城》连载

                                          楔子

天刚麻麻亮,刘麻子就起来了。

天热得很有些邪。汗出得不畅,糯米浆子样地糊在身上。

“狗日的,人都成了鳝鱼!”刘麻子用手在颈窝里摸了一把,粘乎乎的。河边一阵风刮过来,有些水腥气,他吸了吸鼻子,朝堤上爬。

土堤不高,就在刘麻子屋后坡。他几步上堤,扯下裤腰,挟出胩里汗津津的家伙,一股既馊又骚的气味弥漫开来。这味道让他兴奋又自豪

“这就是人味!老子还很有些人味!”

刘麻子把屙每天早上的这泡尿,看成是一种享受。

“咿?狗日的……”

刘麻子用劲眨了眨眼。

小河呢?这条昨日还在与堤争高的小河汉水到哪里去了呢?

刘麻子用盘弄胯下之物的手重重地揉揉眼睛,结了壳的绿眼屎簌簌洒下。被沾在手上的腥骚味弄得清醒了的刘麻子木木地转身,发现昨日在他家房子北边流的汉水,现在已从他家南边匆匆地流!

大腰裤不知什么时候垮到脚边的,精赤条条的刘麻子也不知泥塑样地站了多久。那泡被他视为享受的宿尿,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屙完,余沥一点,就那么悬着,不知怎么硬是掉不下来。赶早觅食的河蝇逐味而来。一只硕大的麻蝇子溯源追根,在那余沥悬停处猛叮一口。刘麻子如打尿噤样抖了几抖,大热天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汉水,这条在汉阳府一带被称为小河、襄河的长江最大的支流,从陕西勉县古汉源出发,不捐细流,极尽逶迤,不辞千里奔波,到距汉阳府60公里的吴家湾拐个急弯,在黄陂武湖谌家矶口之间入江。现在,一夜之间汉水突然发脾气,不耐烦拐这个急弯了,它破堤东行,竟从龟山之北投进了大江的怀抱!

这是公元1466年发生的事。

汉口汉口,汉水入江之口。

自然,由汉水改道而致汉口改观以及汉口改观与自己的子孙后人有关,刘麻子是无从知晓的。刘麻子被麻蝇子叮得清醒之后,承认了眼前发生的不敢相信但又不敢不相信的事实,然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朝他那五亩水田望。还好,绿茵茵的秧苗,还在向他施展蛮惬意的笑,使他憋在胸中的那一团浊气,呼哧哧地吐了出来。他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更简单,那就是趁别的村邻还没出门,赶紧跑回家去,不管天有多热,先把门关起来再说。

吴家湾绝大部分人家都姓吴,非吴姓只有刘麻子一家。尽管吴姓人靠收租过日子的人少,靠租田交租或下汉口做小生意卖力气吃饭的人多,但同姓同宗,对外姓人总是有些侧目而视的意思。好在刘麻子祖上由租田到买田自种自食,虽不紧巴但也不富阔,再说这刘姓人家子嗣不繁,几代都是一姓一宗一子嗣,加之刘麻子恪守老辈人“多做事,不惹事,今世不修修来世”的家训,遇人点头笑,就得出了勤扒苦做的名声。但刘麻子始终记往一条,大事莫惹,小事莫沾。象这样河水改道千古难逢的江山变易之事,凶吉难卜,第一个看到虽是不该,毕竟是命里注定躲也躲不脱的无法的事。但遇到这种事躲不脱却可装马虎,不声张,装做不晓得是上上之策。

刘麻子终究没有绕过这道命运之门。

汉水改道之后,吴家湾人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旧河道淤成或大或小的水凼湖荡,倒是多了捕鱼捞虾的便当,碗里也多了鱼腥气。更有那运气好手艺高的,小鱼小虾也能换回几个油盐钱。唯一的变化是吴家湾周围无端冒出十几处泉眼。这些泉眼大多旱涸涝旺,只有刘麻子5亩田正中那块田里冒出的泉水,不论冬夏旱涝,总有尺把高,冬暖夏凉自不必说,独一桩可人之处,是那泉水较其他泉眼的水都甜。甜到什么程度?有人说夏日象冰糖水,冬天如莲子汤,更令人叫绝且莫名其妙的,是这甜味中居然泛出似有似无的淡淡的柏子香。传说得多了,过路人掬一捧喝,或大老远有好奇的妇孺特地赶来讨一点尝尝,也是有的,没有形成规模,虽有些聒噪烦扰,总算无大事。就这样过了三年。第四年里,小麦伏垅黄的前夕,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雨。那雨,有时如泼瓢倒缸,有时如绵里抽丝,就是不见天有个笑脸。种麦子的麦子算是让天收了。种水稻的那水田是只见水不见田。到阴历七月正抢晚稻补个小秋,又来了个久旱不雨,干得蛤蟆搬家。河水退得剩个鸡肠子底,往日的水凼湖荡象天上丢下块玻璃镜子,碎得东一片西一块,牛洗个澡都浸不过背,吴家湾所有的水塘都瞎了,唯有刘麻子田里那眼泉,还是尺把高地日夜往外汩汩吐甜水。通往泉眼本无路,直接取水只有经过窄窄的田塍埂子踏过水田踏倒庄稼才行。开始,乡邻碍于情面只是到刘麻子田里取水。取水的人多了且泉水在田里流过,味道就有些不对,人们也就顾不了刘麻子的庄稼甚至忘记这田这泉是刘麻子的了。

也是一个八月的清晨,刘麻子早早地登上河堤。北边,原来与湾子连在一起的米粮山、锅底山、仙女山,翠朦朦如在梦中。现在要到汉阳府,还得过河!难得一变的山山水水尚且说变就变,人一辈子这几十年,不晓得要熬得住几多变化磨难?

一泡尿屙得畅快淋漓,刘麻子思绪万千头脑活泛,一时间心情极好。     “后颈窝的毛摸得到看不到,何必咧?何必解大溲不带纸想不开(揩)呢!”

刘麻子用解了小溲的手搔了搔后颈窝,然后,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用力呼出一口长气刘麻子决定献田开井。

“狗日的!”

刘麻子决定献田开井。

刘麻子献田开井的义举,十百相传,惊动了汉阳府尹。为嘉奖刘麻子的义行,汉阳府特赐“润泽乡梓”匾一块。刘麻子接匾之后,当即一脸虔诚地送到了吴家祠堂。吴氏族人甚感其诚,自觉收之有愧却之也是不恭,于是,拨族中公田五亩给刘麻子,算是认同刘家异姓的存在和对毁田的补偿。

本来,日子这样过下去也就算了。哪知有一天,一行脚僧人云游到吴家湾,止住了脚。只见他四下瞅瞄,盯住刘麻子打出的那口井,眼珠子半天也不转。

这位风尘仆仆鹑衣百结的和尚向吴氏族人提出要在这口井边修寺庙,接纳这一方香火,也祈福这一带的平安。吴氏族人因井基及周围的田地属刘麻子,不好贸然作主,叫和尚去找刘麻子。刘麻子再糊涂,也晓得吴氏族人把这个棘手的刺猬踢过来的意思。有过献田凿井经历的刘麻子,脑壳开窍已是今非昔比,晓得天下很多惹不得的人中,和尚数第一。当下答应献田修庙,且愿为修庙干活出力,结个大大的善缘。刘麻子又献田又出力的善行,确实让和尚“善哉”了好一阵子。之后,和尚筑寺置田,把上百亩香火田都交给刘麻子管理。刘麻子从此也就俨然二东家了。

汉水就这样从刘家北边日夜地流,日子也就这样流水样地过。一晃四百多年的光阴,人世间从明朝到了清朝,老百姓从戴头巾改成了蓄辫子,刘家的当家人成了刘来利。乡人为图简便,当然也是为了对刘家表示亲近,呼刘来利为刘瘌痢,久而久之,刘瘌痢取代了刘来利刘来利的大名反倒没有人知道了。

因了刘家祖上那口井和井中那似有似无的柏子香,以名传名,因名取名,井名“柏泉井”,寺名“柏泉寺”。柏泉寺因了柏泉井的名,香火曾盛极一时。传说纯阳真人吕洞宾南下洞庭,踏云御风正行的欢,被一股香风所诱,驻云歇驾,化一老翁,找刘麻子讨水喝。一瓢甫尽,吕洞宾即赞不绝口,遂呼墨索毫,成诗一首

影沁空霜玉鉴光,

苔封石瓮色苍苍;

汲来数仞清泉水,

犹带高林柏子香。

刘麻子把诗送给和尚,和尚请人刻在柏泉寺的廊柱上,遂成为寺中一绝。

这传说是否真实可信,无从稽考。古来僧道同源,两教于世俗中也颇多搭界处。再说,吕洞宾也是个多事的仙人,放浪行骸到人间来做点舞文弄墨的事,不算太出格。何况柏泉井水确实沁甜确实有一股幽幽的柏子香呢!不说别的,自从有了这口井,吴家湾的女子比别的湾的女子都水灵。淤湖一带方圆上百里,到处是得大肚子病的,唯有吴家湾,只有吴丑货的女人有这种病,听说还是从娘家带来的。倒是现在柏泉寺香火大为稀朗,房舍颓圮(pi),一派凋零之态,把这传说淡得飘渺了。

大都认为柏泉寺的颓败与刘瘌痢有关柏泉寺因刘家而兴,也因刘家而衰,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是而今的刘家,远不是当年刘麻子站在崩溃的堤上,用抠了裤裆的手揉糊满眼屎的刘家了。吴家湾人可以腹非,可以嘀咕,但多不侧目且不现之于言表。再说,柏泉寺的衰微,到底与刘瘌痢有什么关系以及衰败一座寺庙与乡民有何关系,都是说不清楚的事。

刘瘌痢与他的祖上刘麻子一样,姓实而名虚,那一个脸上没有麻子,这一个头上也没有瘌痢。在这汉阳府方圆百里内,无论城乡,生小孩添丁,必取一贱名。故这一带苕货丑货憨头狗粪麻子瘌痢之类比比皆是。有时,一条巷子,一个湾子,有好几个苕货,就在苕货前面冠以“大”、“小”或“张家的”、“李家的”以示区别。对吴家湾人的腹非,刘瘌痢的政策一如他的老祖宗刘麻子,装马虎,装佯。

刘瘌痢不装佯,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二十年前,四十岁的刘瘌痢刚死了爹,硬朗朗的肩膀轻轻地接过了撑家扛门面的担子。一天湾子里忽然冒出个洋人。洋人勾鼻凹眼黄头发,外加一脸的兜腮胡子,但看样子还是个小伙子。洋人在湾里转悠,极象当年的云游僧。果然,洋人向吴氏族人提出要求在湾里修个洋人庙。吴氏族长已经有过老祖宗的经验了,依然把棘手的刺猬踢给刘瘌痢。刘瘌痢盯着洋人的脸盘子象当年刘麻子盯着“润泽乡梓”的牌匾一样,本能地感到从此就要发生什么事。

“哦,噢!呵?哟……”刘瘌痢把手伸进衣服,在肚脐眼里抠了几下,把抠了的手放到鼻子底下用劲吸了几口,然后,伸出三根指头,又指了指天。

刘瘌痢思考决定事情的习惯不同于他的祖上刘麻子。他喜欢抠肚脐眼,闻抠了肚脐眼的手上的那种味道。洋人对刘瘌痢的习惯动作不了解,但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

“莫比划,照直说,刘先生。”

出乎刘瘌痢的意外,洋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且是浓浓的汉口腔。

刘瘌痢惊讶之余,那手又向肚脐方向伸过去。洋人上前一步,似亲切地向他的肩轻轻地一拍

“mao (有字中去掉两横)得关系的,照直说。我们修教堂也就是洋庙,和你们修庙是一个样的,都是劝人向善的。土菩萨和样菩萨,不打搅的!”

就在刘瘌痢答应考虑三天的第二天,柏泉井的水忽然不旺了:时有时无,打水的人一多,一下子就见了底。

这是四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恰巧,这几天柏泉寺的方丈去了汉阳府城,无人商量,刘瘌痢只好找几个村民下井掏井。

柏泉井是口砖井。四百多年来,井筒不见天日,苔痕碧绿,使丈多深的古井,更显得深邃而神秘。井底泥一筐一筐地吊上来了。泥呈青紫色,无异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柏子香。刘瘌痢叫人把井底泥装在他事先预备好的板桶里。

“瘌痢叔呃,搞不动了喂!”井下的小伙子仰头喊。他们都脱得精赤条条的,井下又黑,井上又无女人,就更显得肆无忌惮。

“是么东西抵住了嗄?”刘瘌痢伏在井栏上喊。

“瘌痢叔呃,不晓得是么家伙抵住了咧,”井下边答。传来“嘭嘭嘭”的斫砍声,非金非石,怪怪的

“等一下,莫瞎搞,拿个火看下子再挖!”

也就这么点泥巴,怎么就会堵住泉眼了咧?刘瘌痢觉得有些蹊跷。

“瘌痢叔呃,象是木头咧!不晓得是么×木头家伙,又粗又长,弯弯揪揪的,蛮象驴子鸡巴哪!”井下边喊边笑,声音嗡嗡的。

“瘌痢叔呃,水冒出来了喂!冒出来了喂!”

“快,快吊上去喂!”

蜡烛刚传下去不久,井下就一片嚷乱。井上井下的人都一片欢欣,嘈嘈不已。唯独刘瘌痢呆在井边,一脸茫然。

咿,柏泉井,柏泉井汲来数仞清泉水,犹带高林柏子香。这周围只有槐树、柳树、枸树、楝树之类,湖乡平原的,柏树是个希罕物,吴家湾一带连个柏树毛都mao得,哪来的柏子香?这井下树蔸子,又肯定是柏树蔸子无疑,是哪里的柏树,把根伸这么老远咧?这狗日的怪树蔸子几百年深藏不露,现如今挖出来见了天日,也不知是凶是吉?联想到洋人要到井边修教堂的事,大热天的刘瘌痢象冬天早晨屙尿打尿噤似的,身上猛地颤了一颤!

“看喽看喽!井里有两条龙呵!”

“真的咧,真的咧!是一大一小的两条龙咧!”刘瘌痢被村民的呼喊惊得又是一怔,马上车过身,扒开喊叫的人,急不可待地伏到井栏上。果然,两条柏树根蔸子样的东西,井水一漾一漾的,变幻得一会儿象两条红鲤鱼,一会儿象两条即即离离的小金龙……

刘瘌痢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家去了。

当晚,刘瘌痢被柏泉寺的小沙弥一阵擂鼓似地拍门,请到寺里。

香火虽好,毕竟是乡间阡陌小庙,柏泉寺没有规模。上十个和尚,乡里有事,出场做个法事;无事,洒扫庭除,晨钟暮鼓,一日的功课也就完了。人说青灯黄卷修行苦,柏泉寺的和尚简化了佛门繁规,更多地溶进了世俗的趣味,倒显出一些世外桃源的洒脱。

穿过小小的前殿,刘瘌痢披一身晚课的香烟,来到方丈的斗室。因刘家是寺里的世代施主大檀越,又是寺里的田产管家,历代方丈与刘家当家人都是极亲近随和的。

“施主请坐,老僧有一事相询。”虽是方丈,年纪却不是很高。五十挂零的空色方丈两天不见,现在却是一脸病容。虽然坐在蒲团上,那一副不支之态,一望即知。

“师父有事,尽管说。”

“大施主今天可是带人掏井来着?”

“是的,是的……”

“贫僧是在汉阳府城知晓此事的。”

说到此处,一直闭目捻珠的空色方丈掀了一下眼皮子,见刘瘌痢一脸的惊愕,把手放在鼻子底下一动也不动,晓得他在闻抠了肚脐眼的手时,突然呆住了。方丈又闭了眼,说下去

“今天,贫僧同归元古刹罗汉堂首座至禹王庙行香,就便随喜,拜谒后稷、伯益等一应上古先贤。贫僧等正自趣味浓处,忽闻禹王庙后树丛中嘭嘭之声不绝。寻声前往,声不见来自何处,亦不见其它异状。仅见那株虬曲合抱的老龙柏,在嘭嘭声中无端颤抖不已,且每抖一阵,就撒下一地翠翠的柏叶!众僧皆莫名其妙,只贫僧身寄柏泉寺,忽有所想却也不知其所以然。适才返寺,听村人僧众说,日间檀越掏井斫挖出柏树蔸,贫僧忽然解悟了。”

说到此处,空色忽然气喘微微,顿了一顿。

此时的刘瘌痢,已是精魂出窍,一半在听空色说话,一半已入井下,随那似鱼似龙又似根的东西盘旋起伏。一忽儿脑子里浮起他的先人刘麻子,浮起刘家“不惹事,不沾事,祸自去福自至”的家训;一忽儿眼前浮起前天来的洋人那张毛茸茸的拱七拗八的脸,手,却一动不动地停在肚脐眼里。

“本寺因柏泉井而兴。古来佛兴国兴,佛事亦国事。不敢说小寺与国事相连,然大别之柏,延根近百里于此,今根现气泄,此寺恐怕气数到头了……”

“大师所言虽是,但是不是也太重了?树根虽说是挖出来了,又mao伤到,倒是象鱼象龙好看得很咧!”刘瘌痢急忙拉转思绪,随口敷衍,施展开刘家人不想接茬的事就装马虎的手段。

“刘施主与本寺世家交情,怎么今天说话倒显出两家人的客气来?”

空色方丈捻佛珠的手停住了,睁眼向刘瘌痢一扫,精光一瞬而逝。刘瘌痢感受到对方眼光的分量,却仍然声色不动。

“明日施主打算如何答复那洋人?”

见刘瘌痢继续装马虎,空色方丈只得把话引进另一个题目。

“正要禀告大师,请大师的法旨。”

“井是村人的井,地是施主的地,请何法旨?”

“……”

“施主不必多生旁想。其实,适才老僧已有话在先,本寺气数已尽,这是天数,非人之咎也。施主尽管施为。祸福相因,自古皆然。据老衲所见,柏泉现龙根,于本寺虽是凶兆,于施主难说不是吉讯。刘家几代单传,独姓立于异地,谋生不易。现施主属地上现此异兆,莫非示吉予施主,刘氏将有子孙在汉阳府有所施展么?”

“大师……”

“施主平日以寡言拙行示人,与贫僧却是无话不谈的,今日出语呐呐,汝心底语贫僧已尽知矣。施主请自安置,留下贫僧短偈(ji)一纸,三代或可灵验。”

当下,刘瘌痢就烛光下展开空色方丈手书的偈语,平日从方丈处学来的文墨底子,倒是派上了用场

“顺时顺势,随缘随机;因杨而兴,因杨而蘼。”

与刘瘌痢一夕长谈之后,空色方丈当夜五更即圆寂西逝了。参与安葬方丈骸骨,接受了空色生前遗嘱赠送的十亩水田,刘瘌痢就忙于为洋人修建教堂去了。

洋人是法国人。法国人天性风流,洋庙修成,取名圣母堂。不满三十岁的神父皮埃.让执意请刘瘌痢作圣母堂的管事。刘瘌痢在肚脐眼里抠了几抠,提出条件

“从现在起,这一门刘姓子孙,都要在法国人手下做事!”

刘瘌痢把手放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几口,呼出一口长气。他记起了空色方丈那四句偈语。洋杨杨洋,管他咧,活猫子捉死老鼠,瞎子打堂客,捞到一下是一下!

20年里,柏泉寺古貌沧桑,日渐圮颓,与之咫尺相对的圣母堂,却显出一派朝气。20年里,刘瘌痢虽然人丁依然不旺,但终归有子嗣相续。儿子刘宗祥在皮埃.让神父手里学法文十年,现在在汉口已是尽人皆知的人物了。

“因杨而兴,因杨而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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