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长嘶,马上有一勇将枪如游龙于万军之中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坡上曹操高声问道:“将军何人!?”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
我是赵子龙怀里的婴儿,我叫刘禅,扶不起来的阿斗。
在我小时候,外面好像总是在打仗,我见过战甲凛凛的将军,负伤哀嚎的士兵,见过流离失、为一口饭拼命的难民,也见过坐于雕栏玉砌,面对满盘珍馐却不动一箸的官吏。我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过去,直到我继位,我才知道这一切从未消散,父亲所追求的太平盛世从未真正到来。
2
那天的云彩仿佛烧着了一般,关兴哭着找到我,说二叔被东吴杀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赤兔马,偃月刀,除昔年温侯吕奉先外,无敌于三国的二叔居然被杀了。仿佛昨日他还在我面前,捋着长髯,眯着丹凤眼,给我讲温酒斩华雄和千里走单骑的往事。
“家父遭东吴暗算,首级被送往魏国,哥,你求求伯父出兵东吴吧。”关兴泣不成声。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二叔的仇,一定报。”
那天的三叔喝了很多酒,在我记忆中他每天都喝酒,可从未像那天醉得那般厉害。
我来到父亲的行宫时,三叔已经在了。
“大哥!你在迟疑什么!出兵东吴,我愿为先锋!”三叔近乎是在吼。
“翼德,倘若此时与东吴交兵,魏国无疑坐收渔翁之利。孙权来信了,偷袭荆州的吕蒙暴毙,只要我们不兴兵东进,他愿割荆襄九郡以慰云长英灵。”父亲声音颤抖着说。我知道,此时,他的心一定在滴血。
“大哥,天凉了,桃花想必也落尽了吧。”
三叔离开了,满身披挂的张飞脚步是那样轻。
父亲哭了,他很擅长哭的,哭来了赵云孔明,哭来了蜀汉江山,哭来了千千万万士卒百姓的心。可这次,他哭得肝肠寸断。
“禅儿,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禀父皇,儿臣认为,于公,兵不可兴,东吴不可犯;于私,即便是屠尽东吴恶狗也不为过。”
父亲含泪点头,半晌吐出一句,“吾后继有人矣。”
3
明天和意外,总是意外来得早些。
东方渐白,有小校来报,“三将军遇害了!首级被凶手提着投东吴去了!”
父亲听到消息时跌坐在龙椅上,目光空洞,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清点兵马!挥师东吴!”
“主公三思!”
“我意已决!多言者杀!退朝!”
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歇斯底里,仿佛一头发狂的暮年狮子。当众臣散去后,我听到了父亲一句呢喃,“云长,翼德,大哥来了。”
当父亲命令在山林中扎营时,我感到有些不好。果不其然,火烧连营七百里,父亲终究是败了。这一仗,他不仅输掉了蜀汉虎贲,也输掉了雄心壮志。
可真正的胜败哪有那么绝对,东吴士兵也死伤无数,百姓更恍若屈死的蝼蚁。有人说东吴狗活该,可哪里的百姓不是百姓呢?
4
白帝城中。
“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何期智识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子龙,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觑吾子,勿负朕言。”
我迎父亲灵柩回成都时,天一直下雨。相父见到我纳头便拜,我慌忙跪拜还礼。众人皆跪在雨中,无谓泥泞。
仗打了这么多,也该是个头了。
几年后,相父上书上《出师表》,我有些迟疑。
“少主忘记先帝遗命乎?”
“不敢忘。”
225年,相父南征,七擒孟获平定南方。
228年,相父出祁山伐魏。
230年,曹兵来犯,相父御之。
231年,相父再出祁山。
234年,相父最后一次北伐。
我懂相父,只是他不懂我。
他身负先帝遗命,要还三顾之恩;他要我成中原之主,要汉旗飘扬在洛阳建邺;他要这天下从此姓刘。
而我,只想保一方百姓平安,我的“仁”比起父亲,也许只能算作妇人之仁吧。我自幼苦习剑术,苦读兵书,只希望用此来护一方太平,只希望少些刀兵,少些杀伐。
静谧的夜空有流星划过,那是五丈原的方向。相父走了,我以国礼为其举丧。
5
姜伯约,蜀汉的边境就交给你了。
我以为姜维懂我,但他更懂相父。
他十一次北伐请命,我拒绝十一次,也妥协了十一次。
“主公,你忘记先帝和丞相遗命了吗?”
我怎敢忘记,我甚至还记得子龙将军怀里的温度,还记得三叔长坂桥上的怒吼,还记得赤壁和夷陵的冲天烈火。可记得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每当大臣们抬出先帝和相父,我总会妥协。我每妥协一次,就是无数家庭的破裂,就是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他们说我不肯出兵是个懦夫,没错,我真的是。我没有拒绝的勇气,我承受不起众人眼色的重量。
6
263年,钟会入川。我站在城楼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魏军,气盛而兵躁,阵齐而人杂。呵,真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样的军队,再多十倍也不是我刘公嗣的敌手。我手中的剑越握越紧,磨剑千日,终于到了试锋的时候。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星彩为我披了一件锦裘。只听她摇头叹息,“只是苦了两川苍生。”
一声轻叹,犹如晴天霹雳。
我收剑回鞘,久久不语。也许司马氏比我更适合治理天下吧。
我下了投降的命令,朝野一片哗然。大臣上书,我无动于衷,宗室死谏,我命令不变。
这乱世,是时候该了结了。
这千古的骂名,就让孤一人承担吧。
7
我是刘禅,扶不起的阿斗,刘备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