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五)


一辆公交车在你前面停了下来,你突然清醒了过来,知道在这里等车。虽然你上了车,但是你依然觉得这不是车,倒像一只甲壳虫,嗤啦地喘着气,所喷出来的气体都是黑色的,你就像被俘虏了一样,绑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甲壳虫很快便跑动了起来。你还记得地板上那块殓布,它是由光明和黑暗构成的,记载着时间和人类的生和死。上了公交车后,你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低着头,趴在前排椅背上,为刚才那些荒谬的想法笑得浑身抽搐和颤栗着,泪水也不由自主在眼眶里打着转。

快到家里的时候,你被一股深深的哀伤和倦意包围着。你突然想起自己的家,脑袋里自然而然地蹦出“贫民窟”这几个字,那绝对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这三个字就赤裸裸地刻在你们的生活当中。租的房子是工厂最里面的房子,以前这家工厂还没倒闭的时候,还轮不到你们住进来。即使现在住进入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光荣的事,家人只想找一个廉价的落脚点,至于住着舒适不舒适,那不是你们能力所能考虑的问题,生存下去才是至关重要的。

家门口堆着李氏平时捡来的饮料瓶和任军从大海里打捞回来的两个脏兮兮的柴油桶,上面搁着一只油管,饮料瓶供任军打油出海用,剩下的当废品卖。几包破渔网长年累月地堆积在门旁,任军说当废品卖太便宜了,等到价格合适的时候再出手。门楣上挂着一个鱼鳖的壳,逢年过节和门神一起祭拜,说是可以保佑出入平安!

此时李氏手里握着刚从路上随手捡来的易拉罐,一路上捏得噼啪作响,那个声音特别刺痛着你的心。你希望那个声音与你是无关的,实际上也是与你无关,但是它是由李氏发出来的,这不得不跟你扯上了关联,它似乎在诉说着你家的衰败和不堪!

快到了厂房楼后的住宿了,在还没转进路口的旁边,是一排破旧的机械房,门口堆放好几台不知名的机械,有几个房间连屋顶也不见了,住在附近的居民,随便绑了一条绳子或者横着一根竹竿,就当做晾衣服的地方,白天光线很好,不怕被风吹跑。这一排破房子的后面原本是一片荒野,现在已经被开垦成一片菜园,种上各种农作物。高高的玉米杆子分裂出好几棒玉米出来了,站在烈日当中一动不动,叶子枯黄得缺乏水分。稀稀疏疏的油菜心,已经被收割得差不多了。深褐色的番薯藤蔓遍布地沟,像是没有人管理一样,可能是番薯已经被挖走了,这些都是后来没有挖尽的番薯根脉之类重新长出来的。你知道这里的黄土坚硬,没有人为垒起松土供它们生长,是长不了番薯的。

随着路线的转移,你已经看不见那片荒野,但是远处那片屏障似的山脉,翠绿得像一块碧玉,依旧笼罩在你的头顶上。

你走进一个穿堂,走廊的路分两边岔开了,左手边走廊的尽头就是你家。走廊又深又暗,难得看见的光线是从一户户没有关门的人家里向西的窗户透出来的,所以这里每户人家门口白天开着电灯也是常见的事情,一方面供着神明,一方面照明着走廊。走廊的进口处,有一道楼梯通向二楼,铁皮盖的屋顶的二楼已经荒废了,铁板焊接成的楼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墙灰。楼道堆着各种物品,锁着几辆自行车,一个装洗衣机用的空纸箱的纸皮因为受潮隆起,形成波浪形状。

走廊两边的墙壁漆成粉白的水泥墙,现在已经被油烟熏黑了、剥落了、损伤了,有些地方有了裂缝。相对的门口摆放着大人小孩的拖鞋和一些日常用品,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是你知道这些东西是按平常的需要排列的。此外,所有的东西并不是脏得令人生厌,实际上一切显得十分和谐,甚至让人误以为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你打开家门,任军背对着门,低着头,正在补鱼网,背影拉到门槛上。屋里空荡荡的,有一股做饭的油脂味道。房内的光线暗淡,容易让人一种误以为是晚上的错觉。其实此刻的外面正烈日当空,虽然已经下午了。

房屋里的左手边的木板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和另外两幅刺绣,木板墙的背后是任军夫妇俩的床,中间隔着一张木板,靠近大厅有一个小门,与隔壁另一张床相通着,最后再从同一个小门出来,小门挂着一张小门帘。小门的对面是一张平时放碗筷用的橱柜,旁边是一张桌子,黑魆魆的,上面放一块抹布,盖着一个半球形塑料罩,塑料罩是通气的,缝隙细得让苍蝇钻不进去的。靠经门口的木板下方是两张躺椅,一张紧挨着走廊的那堵墙,形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围着一张茶几,九十度的边角上巧妙的设计着一个小方桌,放着一个烧水壶。正对面是一台旧电视机,电视机的屏幕是正对着躺椅的方向,电视的后面是一台个把人高的砖红色的电冰箱,像一口竖立的棺材,旁边有一小楼梯通向小阁楼,楼上与楼下在同一堵墙壁上连着一个朝西开的大窗户,这个窗户是这几十平方米房子里光线的来源。

在这仅有的空间里面,任军巧妙充分地安排每一个角落,家什把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挤得满满,平时还不知道生活需要这么多东西。等到有心想把东西清理掉的时候,才发觉所有东西都是有用的,只是这个时期用不着而已。

少玲和少萍上班去了,要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下班。屋里只有任军一人,形单影只。李氏依旧是一副沮丧的菩萨脸,怀着众生的苦难像。她想念她的小儿子,他们那股母子情深的亲切感是你这辈子所无法体会的,尽管你也是她的儿子,但是你并不羡慕,你很庆幸与李氏保持着那份距离感,觉得这样更自由,耳根更清净些。

“回来了!”任军头也不回地问。

“嗯!”李氏这一声回答是伴着叹气声哼出来的,鼻音拖得特别长。这一怪异的声音,又让你想起刚才萌生去摸李氏喉咙的念头。

“爸,您吃饭了吗?”

“吃了,你们还没吃吗?”任军仍没有停下手头中的活,继续续着网线,手中时常蹦出弓弦发箭时的弦音。

“没有,本来想在那里吃的,但时间还早,为了方便,干脆回家吃好了。”其实是你嫌麻烦,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头的距离感一来,吃什么都不是滋味,哪怕肚子饿得慌,你也宁愿饿着肚子回家吃饭。虽然归中途有点难熬,但是忍忍也就过去了。

李氏从一进门开始就瘫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四肢像散架了一般,任军也觉察出李氏的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也不习惯任勇去学校了,只是他的情感一般都隐藏得很好,不露一点声色,像是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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