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种焦虑的状态是从半年前第一次被一只大黑虫装进盒子里开始的。
有次我走在学校五教后面的林荫小道,正午的太阳炙热而又明亮,我一个人走着,迈着轻快的步伐,没错,一开始是轻快的。走着走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仿佛500度的隐形眼镜就要融化在我的眼睛里。太阳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映射在路旁的法桐上,一颗呈红色,一颗呈黄色,一颗呈紫色,一颗呈褐色...总之,就是五光十色。
我走了好久好久,第一次感觉这条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五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我尽情穿梭在缤纷的法桐之中,感觉自己像个仙子,有银色的翅膀和拖得长长的裙摆,我握着仙女棒,点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白色。我心满意足的这点一下那点一下,直到所有的法桐失去了色彩。面对四周的纯白,我有点惊慌,这种感觉好陌生,又像明星拍画报时一尘不染的幕布,我继续走着走着,太阳光也变成了白色。
此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我面前,那是一只黑色的像极了龙猫一样的生物,比教学楼还要高,我只看得见他的脚趾。真的像极了龙猫,胡须分明,肚子圆鼓鼓的,眼睛,好吧,没看清眼睛。它蜷曲着毛茸茸的大腿,像柱子一样,伸出爪子把我提溜了起来,我害怕极了,紧紧抱住它的手指,是,手指上的毛。
我被举得很高很高,透过云层,隐约看到学校对面工厂的大烟囱。来不及欣赏高处的美景,我就被这只大黑虫顺势扔进了它胸前的袋子里,就像袋鼠妈妈的育儿袋,就像乘着黑漆漆的滑梯隧道,我滑了好久好久,最终落进了一个绿色的小圆盒里,像一个巨型豌豆。这个密闭的空间让我有很强的压迫感,鲜艳的绿色让我视觉变的异常疲惫。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坐的绿皮火车,车身呈墨绿色,车轮吱呀呀作响。硬座火车坐的很不舒服,三个人一排,正对面还有一排,中间共用窄窄的桌子,可以放些水和零食,勉强可以趴着休息。每年春节都会坐这种硬座绿皮车,吱吱呀呀二十多个小时,到达目的地。车上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鹿皮帽的留胡子大叔,还有披着貂皮踩着高跟鞋的红唇熟女,还有些扛着格子条纹的蛇皮袋,穿着筒子靴的中年男人,随身带着小马扎,坐在车厢间隙,一上车就拆开桶面泡个卤鸡蛋大口咀嚼起来。
我很不喜欢这种异常热闹的场面,打扑克的,吹牛打屁的,推着餐车叫卖瓜子饮料矿泉水的,以及,用小刀很有节奏的划着手中丝袜并且声称永远穿不破的丝袜小贩,比一早拥挤的桥头菜市场还要热闹。我总是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倚靠在老妈肩头,感觉自己生无可恋的神情活像一位饱经沧桑的白发老奶奶。那时我总是想,什么时候能够不坐这种绿皮车就好了。
我盘腿坐下来,环视四周,压迫感愈来愈强。我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希望能在这个大豌豆的边边角角发现点别的生物,好抵消我孤独的恐惧感。我感觉很累很累,慢慢闭上眼睛,突然一只手伸向我的背,我可以明显感受到手掌的厚度,那形状有点像狗的爪子,很不友好的抵住我的背,硬生生地把我挤到角落。我的脸紧贴着豌豆壁,爪子力度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的五官都要变形了,我想要吼叫,声音却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出不来。我伸出手在爪子厚厚的肉上狠狠掐了一下,爪子就消失了。好险,差点就死掉了。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庆幸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后还能在豌豆里咧嘴笑出声。我抬头望向豌豆顶,看见白色的枝蔓顺着壁缓缓伸下来,靠近我。
那是爬山虎,小小的很可爱。只是很像纸片剪出来的一样,很白很亮。我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触碰叶子,叶片很水嫩,凉凉的。这感觉很像是夏天家里买的凉粉,切成薄薄的一片,吃进嘴巴很软很爽口。说到凉粉,我喜欢多加些辣椒和醋,再撒上一把花椒和香叶,真是好吃极了。我一直在想把凉粉做成甜的一定也很好吃,就像豆腐脑也有甜有咸一样。把凉粉切厚一些,在划出一道道口子,加糖,山楂和蜂蜜,再切一些草莓,菠萝撒在上面,这口感大概就像果冻,却比果冻更甜更香。
我忍不住用小手不停触碰这一墙的凉粉,哦不,是爬山虎,白色的爬山虎,蔓延四处的纯白,缓缓盖过所有的绿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平静如凉粉。呆在这巨型豌豆里一点也感受不到夏天的燥热,大概是白色本来就是雪山的颜色,寒冷萧条。
说起雪山,我最喜欢阿尔卑斯山,说起阿尔卑斯山,我最先想到瑞士。可以说瑞士的田园风光真的可以媲美人人神往的世外桃源了,漫山遍野的绿色,山坡上零星点缀着小木屋,山羊群慵懒的漫步吃草,从这头游荡到那头。我可真是很羡慕山上的花花草草,沐浴在阳光下,偶有蜂蝶穿梭其间,可真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我还是一个人寂寞地呆在这颗豌豆里,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身体在膨胀,或者说这颗豌豆在缩小。我看到自己的手脚在变短变绿,身体也变成了绿色,像一只鼓了气的绿河豚。我的身体贴着豌豆盒子的壁,仿佛自己变成豌豆荚子里的一颗豌豆。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豌豆小姐,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