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三岁之前的我是爸爸怀里的宝宝，妈妈眼里的筹码。有爸爸妈妈的陪伴，我感觉很惬意自由，每天有吃有喝快快乐乐，稍微大一点就去上面找村里的小哥哥们一起玩，每次都是天黑净我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他们回到自己家。那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自己就是三婶家的孩子，那样我就不会玩完了还要回去，可以一直玩，因为哥哥们都在，只有他们家有个大院子可以玩，而且他们家的房子多，玩起捉迷藏来躲的地方也多可以增加游戏难度，有难度的游戏更好玩。我特别喜欢三婶带着娇嗔责骂我，她总是一边责骂我一边给我吃好吃的，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我在她家也如同在我家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再长大一点我哥哥就订婚了，爸爸妈妈要努力挣钱给嫂子娘家置办一年好几次的礼品，我印象里没次都要爸爸和哥哥挑好几挑去走亲戚，她有两个娘家，所以要去两个地方送礼，每次都是费力劳神又花钱，因为这，爸爸妈妈大冬天还要不停的在风口上和泥巴制砖坯和泥瓦，有时候我为了好玩会忍不住跳进去跟爸爸和大黄牛一起踩泥，太冷又太脏，加上我没有多少力气，脚陷进去拔不出来，爸爸还得帮我，但耽误事儿了，他每次都对我想参与和泥的请求断然拒绝，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不好爸爸才不允许，偶尔我也觉得爸爸是因为舍不得使唤我才不答应的，不过，在那个好玩又单纯的年龄我一般都会以为是自己不好而误会了爸爸。

再大一点，嫂子进门了。妈妈常常对我说父母陪不了你一辈子，哥嫂可以，所以她让我对哥嫂尤其要好。那个时候我理解妈妈的话就是我要无条件的爱哥嫂和服从哥嫂。也是在那个时候感觉爸爸妈妈太弱小了，儿子一结婚，他们就没有资格当家作主了，家里都得听哥嫂的，好像嫂子一进门哥哥就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天职似的，他们夫妻可以任意指挥我父母和我，我们吃什么穿什么也都没有了自主权，每次即便是买了布，也得等嫂子有心情给做，我记得那时候我一条裤子穿一年多都等不到换洗的另一条裤子做好。我妈妈每天穿的就跟乞丐似的，她每天要喂猪喂牛和做饭刷锅，还要去地里帮爸爸干农活，干的都是脏衣服的活，没有新衣服可以换，成年累月都是一身乞丐装，又脏又臭，我记得有一次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妈妈脏妈妈臭不讲卫生，我看看妈妈都默默流泪了特别伤心。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我说这句话能让妈妈伤心，我也不知道妈妈每天那么脏那么臭是为什么，我没有思考过，我也觉得自己不能问，就像夏天的天空吊打着雨滴的感觉，我总是担心我一问妈妈就伤心落泪，就像天空马上会滴雨似的，我也害怕因为是我戳破了不敢告人的家丑秘密而让全家陷入羞耻的境地，我也不愿意去想这些跟哥哥嫂子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按妈妈说的一直无条件的支持哥哥嫂子无条件的维护他们的尊严。哪怕维护他们就需要我自己隐忍和压抑，我也照做了，因为我觉得我按妈妈教的那么做了就不会犯错误，所以有时候明明看到发生的事情是嫂子不对，我也还是依然决然地站在嫂子这边帮她一起抵制爸爸，我以为自己做的对，所以从来没有内疚和后悔过，也没有反思过。我从嫂子身上学到了以后我长大了结婚了就可以当家也可以像她那样控制婆家的公婆了，而且我以为这就是本来的样子，家家户户都一样呢。直到我结婚后才发现原来我们家才是个例！因为我根本控制不了我婆婆，我觉得她跟我嫂子一样都是抠门小气又有强大的娘家后盾，关键是她们都会说话，通常让人觉得不由自主地就认为自己错了，就该听她的话。

我终于上高中了，去我三叔工作的厂里的子弟学校上学了。我很开心，感觉自己可以和城市小孩在一起学习，瞬间感觉自己也高大上起来了，刚入学的时候由于我的成绩很好，老师们也很看重我，我感觉自己超级自信，跟在老家上学一样的自信满满。突然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去看到爸爸来看我了，我非常开心。可是同时我发现爸爸并不开心甚至有点悲伤，他不是来鼓励我好好学习的而是来劝我辍学的！我真的是理解不了，原来爸爸那么不希望我有文化有知识呀，原来爸爸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人呢，难怪嫂子不喜欢他，妈妈也常常跟他吵架，果然还是他是不好的。我当然坚决不能答应他了，我要上学，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么好的地方学习了，我才不要放弃呢！爸爸在叔叔这里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回老家了，我也还是继续无忧无虑的上学，感觉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状态。

学校放国庆节了，我跟着翟老师一起回家了，一到家就感觉什么东西不对了，妈妈和嫂子就像监狱长一样看管我，不让我出门去找别人玩，尤其是不让我去婶婶家玩。我不知道在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按照过去的经验我肯定是爸爸惹事了，肯定是他跟我婶婶家发生了矛盾吧！我责怪爸爸不该那么不懂事，明知道我在她丈夫的厂里上学呢，干嘛要跟她闹矛盾影响我上学。后来我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真相是我婶在我跟我叔叔一起走的那一天就跟我叔叔狠狠的吵了一架，她不同意我叔带我去上学，她害怕她的大儿媳妇和大儿子说她偏心，自己孩子都不顾，还去顾别人家的孩子。原来我叔早就知道，我爸去劝我辍学也是这个原因。我们一家人都不想给我叔叔惹麻烦，担心他每次回家我婶都跟他吵架，我们也不希望因为上学这件事影响了几十年的亲情关系。

当我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的心清变了！我再也不敢把自己同我的同学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我深深的觉得自己不配跟他们在一起学习，我觉得自己就像小偷一样偷了个学习机会！

当我放假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过去不一样了！我觉得我真的做错了，我太自私了，我无耻了，简直就是鸠占鹊巢死皮赖脸地在厂里上学。

而那些村里的亲人们个个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他们觉得我是在外面镀过金的人了，有些人很羡慕有些人很嫉妒而大部分人都是憎恶嫌弃我的！过去见了面会热情打招呼，也会找我帮忙照看小孩，现在看见我就赶紧躲着绕着走，生怕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传染给他！我婶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骂我，有时候骂人的话实在是太难听太恶毒了，那种杀人于无形的攻击性都被我接过来压抑在我自己心里。因为骂我得人多嫌弃我的人多不喜欢我在城里上学看不惯我上学的人也多，其实整个村子除了我妈和我嫂子觉得我上学没错之外其他人都觉得我上学上错了，所以我一度也认为自己不该上学，可是我也是爱面子的人，要是中途放弃了也觉得很没面子，毕竟我的初中同学们都已经没有学上了，我因为成绩不错还有机会上学，跟他们相比我是强多了，比他们有学问多了，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坚持下去。

带着这样的心情一直读到高三，我叔经常去学校家访了解我的学习情况，有一次不知道班主任跟他说了什么，反正我回来他就非常严肃地跟我谈话，我感觉自己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感受，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顺着自己猜的思路编一套词应付他。这种害怕和茫然慢慢地就弥漫开来让我高三整个一年都在这种感觉里，对学习的兴趣也越来越少了，不会做的题也越来越多了，我做不完也不想做完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每天开始胡思乱想要是有个人能娶了我，我就不用再受这种煎熬，最好是一个吃商品粮的男人娶我，这样我就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开始暗恋英语老师，他长得很帅，但是他普通话不好，加上他是从农村来的，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都不喜欢他，她们都喜欢物理老师，我觉得物理老师除了身份是百分百的厂里子弟出身，人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可是那些女同学却都喜欢他，我就感觉自己喜欢英语老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是我们都是农民身份，在这一点上我们一样的卑微，我觉得我可以配得上他。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自己的身份和同学们的身份很在意，他们无意中说的话我都当作是瞧不起我。慢慢地我的成绩也下降了，原来让我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失去了，我感觉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没有资格坐在那个教室里了，有一阵子我特别渴望爸爸来把我带回家，我也用顶撞叔叔的做法想让他把我赶回家。就这样在这种无心恋战的状态中迎来了高考，我那几天幻想过自己能考个好成绩回去狠狠地打脸那些说三到四的人，可是事情并没如愿，幻想毕竟是幻想，不努力怎么能有好结果呢！这一轮算我失败了！这样我也算对得起那些盼着我考不上大学的亲人们了！他们说对了，鸡就是鸡，擦上羽毛也变不成凤凰！而且我还是一只土鸡，想变凤凰的想法本身就可笑至极！

几经周折我还是考上了一所大学，我心里一点儿都不开心，甚至有一种做错事的羞愧感，在村里依然不敢出门不敢见人，不敢自然的与他们交谈，感觉自己在这个村里是一个多余的人，甚至感觉自己跟这个村子跟这个村里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个浮萍，没有根基的浮萍！爸爸妈妈也无能为力改变我的局面，哥哥嫂子也因为供我上大学感觉我榨干了家里的资源而不再亲近我，我彻底被遗弃了！

后来借助二哥的力量我就到了郑州，一个从来没有在我心里留下过痕迹的城市，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在地球的哪个位置属于中国的哪个省份，就这样带着我全部的身家背景就来了。不过郑州这个城市确实很包容，也许是因为二哥的原因，我感觉这个城市真的异常具有包容性，我在这里感觉到了安全感，虽然有时候会想爸妈想的流泪，但是我也想让自己永远留在郑州这个城市。冥冥中注定要留下来吧，所以我觉得是老天爷眷顾给我派来一个王子，没有骑白马，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跟我一样刚大学毕业，我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就像在高中时对英语老师的感觉一样，我们具有相同的农村大学生身份，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感觉踏实，后来顺理成章地我们就恋爱结婚了。真的非常感谢我的老公在我最惊慌失措像浮萍一样孤独无依又无根的情况下不离不弃的爱上我给我一个安稳的家！后来我儿子出生了，我感觉跟他们在一起我就有了真正的家，那种可以自己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又回到我的身体里了，感觉每天在家里陪孩子玩给老公做饭，虽然月子病缠身，但是心情异常愉快，尤其是一看到孩子，我感觉我再坚硬的外壳也能被融化了！再后来婆婆说怕我不会带孩子就从老家来帮我，这一帮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虽然我很少做家务，大部分时间都在享受清闲，可是我知道我的心是紧缩的，那种不配的感和没有根基的感觉时时刻刻萦绕着我的心。我几乎像小时候服从我嫂子那样顺从婆婆，我原本以为我结了婚就可以控制婆婆的，可事实是我才是被控制的那一个，花钱各方面都受婆婆管辖，甚至是大姑姐需要娘家人出门撑腰的事情也轮不上我这个媳妇，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我都想冲在第一线去帮助她，可是婆婆每次都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去解决，也不跟我老公商量，所以后来我就发现我那两个大姑子只跟我婆婆公公拜节日，比如我婆婆公公要是一阵子回老家了，她们就去老家看父母，即便是节日她们也不来我们郑州的家，可是如果我公婆在郑州的话，过节时她们就来我们家，慢慢地我觉得她们来我们家其实也跟我和我老公孩子没有关系，人家是来看父母的亲她父母的，可不是来跟我们亲近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拉近跟她们的关系给她们买东西做好吃的也没有用，最近两年我公婆一直在老家住，那两个女儿就没有来过我家。所以我感觉虽然当初嫁我老公是看到他有姐妹比较吸引我，感觉将来一定不会孤单，可是现在却感觉非常孤单！而且也可以预见到将来如果公婆不在了，她们两个也不会再跟我们来往了吧？为此我感觉很沮丧很难过，有时候我觉得是我婆婆太强势太不会做人了，从来不替子女尤其是儿子媳妇考虑，不管我们将来会不会孤单，她也不教导女儿们要跟兄弟和兄弟媳妇亲近，就应该像我妈教我的那样，让她们顺从我，让我感觉到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和威严。我多想要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有至高的价值和位置的，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可以属于这个家，自己才是真正被需要的人。

此时此刻我问自己我是谁，我觉得答案还是很模糊，我不敢肯定我自己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是我儿子的妈妈！我儿子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这似乎很悖论，明明是我给儿子一个家，怎么在我心里却成了他给我一个家。的确如此，自从儿子出生后，我就感觉自己和他紧紧的连在了一起，有他的地方我感觉都是安全的温暖的愿意去接近的，比如他上幼儿园，我就感觉那个幼儿园是安全的，他上小学上中学上高中我都是这样的感觉，每次路过儿子在的地方我都会多看几眼，可是一旦儿子不在那里上学了，我路过的时候就当那个地方不存在似的，所以现在我感觉我的存在是因为儿子的存在，他的存在给了我存在的意义和感觉！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要找回自己了，我想不依附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想体验到自己存在的感觉，那也许是自由的肆意妄为的生长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