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梦到西洲
——咏南风古诗词赏析(下)
王传学
南风有情,常寄相思之意。如南朝乐府《西洲曲》: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西洲曲》是南朝乐府里最美的抒情诗,却不只是写情,连写景亦开出一片新天地,南方有些地方江海不分,过江亦说是过海。所谓“海水梦悠悠”,不过是江水梦悠悠罢了,用“海”字显得广大浩渺,将私情也化入天地间了。“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把南风写得很有情意,把“我”的相思之梦吹到西洲的那个“她”或“他”,把相思之意写得含蓄而有韵致。
再如唐代诗人李益的《长干行》:
忆昔深闺里,烟尘不曾识。
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
诗中女主人公的丈夫长年在外,她在家中的思念只好托付给风了。五月南风吹来,思念丈夫到了巴陵一带;八月西风吹来,思念丈夫从扬子江出发,能早点回家。诗中的南风、西风,是引起女主人公情思的媒介。
南风还用于寄寓思乡之情,如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寄东鲁二稚子》: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
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寄东鲁二稚子》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在游览金陵(今南京)时因思念东鲁兖州(今山东济宁 )家中的女儿平阳和儿子伯禽而创作的诗篇。此诗形同一封家书,语言朴素,笔触细腻,由眼前景,遥及寄居东鲁的儿女,感情真挚,充满关爱,抒发了浓烈而真切的父子亲情。
诗以景发端,在读者面前展示了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的江南春色,把自己所在的“吴地”(这里指南京)桑叶一片碧绿、春蚕快要结茧的情景,描绘得清新如画。接着,即景生情,想到东鲁家中春天的农事,感到自己浪迹江湖,茫无定止,那龟山北面的田园不知由谁来耕种。思念及此,不禁心急如焚,焦虑万分。春耕的事已来不及料理,今后的归期尚茫然无定。诗人对离别了将近三年的远在山东的家庭,田地,酒楼,桃树,儿女,等等一切,无不一往情深,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女更倾注了最深挚的感情。“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他想象到了自己一双小儿女在桃树下玩耍的情景,他们失去了母亲(李白的第一个妻子许氏此时已经去世),此时不知有谁来抚摩其背,爱怜他们。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心烦意乱,肝肠忧煎。无奈之下,只能取出一块洁白的绢素,写上自己无尽的怀念,寄给远在汶阳川(今山东泰安西南一带)的家人。诗篇洋溢着一个慈父对儿女所特有的关爱、思念之情。
诗中的南风意象,是触发诗人展开想象的重要媒介。“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诗人的心由于南风的吹拂一下子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虚幻境界,想象出一连串生动的景象:山东任城的酒楼;酒楼东边一棵枝叶葱茏的桃树;女儿平阳在桃树下折花;折花时忽然想念起父亲,泪如泉涌;小儿子伯禽,和姐姐平阳一起在桃树下玩耍。
诗人把所要表现的事物的形象和神态都想象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折花倚桃边”,小女娇娆娴雅的神态惟妙惟肖;“泪下如流泉”,女儿思父伤感的情状活现眼前;“与姊亦齐肩”,竟连小儿子的身长也未忽略;“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一片思念之情,自然流泻。其中最妙的是“折花不见我”一句,诗人不仅想象到儿女的体态、容貌、动作、神情,甚至连女儿的心理活动都一一想到,一一摹写,可见想象之细密,思念之深切。
紧接下来,诗人又从幻境回到了现实。于是,在艺术画面上读者又重新看到诗人自己的形象,看到他“肝肠日忧煎”的模样和“裂素写远意”的动作。诚挚而急切的怀乡土之心、思儿女之情跃然纸上,凄楚动人。
全诗由见吴人劳作而思家里当是春耕时节,继而对家中的桃树展开描写,随即由树及人,抒发对儿女的一片想念之情。结尾点明题意,表达寄托思念之意。全篇如同一封家书,言辞亲切,充满关爱之情。
南风意象在离别诗中很有情意,如唐代诗人李颀的《送陈章甫》:
四月南风大麦黄,
枣花未落桐叶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
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
虬须虎眉仍大颡。
腹中贮书一万卷,
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酤酒饮我曹,
心轻万事如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
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
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
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
罢官昨日今如何?
陈章甫是个很有才学的人,原籍不在河南,不过长期隐居嵩山。他曾应制科及第,但因没有登记户籍,吏部不予录用。经他上书力争,吏部辩驳不了,特为请示执政,破例录用。这事受到天下士子的赞美,使他名扬天下。然其仕途并不通达,因此无意官事,仍然经常住在寺院郊外,活动于洛阳一带。
这首诗大约作于陈章甫罢官后登程返乡之际,李颀与他交情较深,送他到渡口,以诗赠别。
开始四句是第一部分,以托物抒情的手法,点明分别的时间和原因。“四月南风大麦黄”一句,概括出时令特点,明白晓畅。“嘶马出门思旧乡”一句,以出行之马喻人,既点出了题意,又有几分新颖。
接下来八句是第二部分,诗人以多种手法描绘陈章甫的外貌和品格,为挚友绘出一幅生动传神的画像。
首先,描绘陈章甫光明坦荡的内心世界和气宇轩昂的外表仪态。“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陈侯是对陈章甫的尊称。内心里,他做人坦荡,外表上他宽额美髯,仪表堂堂。两句诗前后映衬,突出了陈章甫表里一致的气质。
其次,借用典故描写陈章甫的才学品性。“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按《世说新语·排调篇》记载:“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我晒书’。”在此,以郝隆比陈章甫,说明他不仅才学雄富,而且与郝隆一样落拓不羁,不愿和世俗权贵同流合污。
再次,用白描的手法写陈章甫罢官后的生活与心态。罢官后时常一醉方休,万事都不放在心上。但醉卧醒来,仍不能不空望孤云。“空望”二字,一方面,反映出陈章甫虽有高情远志,却不能实现,只能空望,不难想见他胸中的不平和愤懑!二来,通过落拓失意而凝望孤云的情态,突出了他不愿投靠达官贵人的孤高性格。
最后六句是第三部分,用高度概括的笔触,写两人的遭遇和惜别难舍之情。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吏停舟渡不得”。陈章甫为人耿直,敢于顶撞当朝权贵。这样正直不阿的人,在封建社会中当然难以见容。对此,诗人扣住送别,借津渡风波,很自然地将陈章甫的遭遇融汇进了这一艺术形象之中,它既是诗人对陈章甫仕途失意的艺术概括,又是对“连天黑”的世道的揭露与批判。“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李颀家在颍阳,古属郑国,因此自称郑国游人。李颀原想以苦读建功立业,可是在任新乡县尉之后,由于他不愿趋奉权贵很长时间未被升职重用,不仅幻想破灭,而且落到了“数年作吏家屡空”的结果,因此他产生了辞官归隐的思想。“洛阳行子”指陈章甫。他怀才不遇,对社会世道不满,但又无力改变,只得空自叹息而已。这两句,写出了他们对现实失望和不满的共同心声。“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以谒问透露出世态炎凉,反映了李颀与陈章甫之间的深厚友谊,不因陈的被罢官而有所减损。
诗人以旷达的情怀,知己的情谊,通过艺术的概括,生动的描写,表现出陈章甫的思想性格和遭遇,令人同情,深为不满。而诗的笔调轻松,风格豪爽,不为失意作苦语,不因离别写愁思,在送别诗中确属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