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的地方很小,只能容纳卷缩的躯体。四周温度常年低于零下。她感觉冷,却只能裹紧唯一的被套。她用手抚摸被套上的图案,上面是大朵大朵的牡丹,是他陪着一起选的,他说:“这件不错。”于是她买下,尽管她更中意另一件。
买下被套的五天后,她嫁给他。只穿着白色蕾丝长袖和一件破洞牛仔裤,在六张亲友席上挨个敬酒。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嫁给身旁的男人。
她一直是循规蹈矩的女子,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所重点高中任教。工作七年。社交圈简单。过着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但她骨子里埋藏着叛逆的草种。她喜欢听摇滚乐,喜欢那些叛逆的音乐青年。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一家花店。
突袭的落雨,将她围困在花店的雨棚。那时的她,正要前往朋友的聚会。在这段时间里,她同卖花的老板闲聊。忽有阴冷的风吹来,她望向门外,看到撑伞的男人向这边跑来。他有英俊的外表和冷冷的眼神。她看到他脖颈上的刺青,是一只黑色秃鹰。她不知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三小时后,他们再次碰面。
那晚的聚会他们一直在一起。她认真倾听他的谈话,他说:“有段时间我得了肿瘤,于是辞职前往西藏,独住雪山脚下。饮雪水。食野生兔肉。等待死神降临。结果奇迹发生,肿瘤痊愈。我回到阔别一年的城市。许是命运的安排,为了让我遇见某些人,比如你。”
她对他赞赏:“你很特别和勇敢。”
他是魏, 一个来自南方小城的男人。他会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辞职,前往各地旅行。不久前,他重新回到这座纸醉金迷的大城市,在一家大型商场做商品陈列师。
那晚的聚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去。在出租车里,他向她讲述自己童年。故事开始的地点,是高速公路上的车祸。被撞击变形的车子里有两个女人的尸体。年幼的他第一次知道死亡,灵堂里摆放的黑白照片,一个是他外婆,一个是他阿姨。他父母离异,父亲组建新的家庭,他同母亲一起生活。觉得孤独。时常一个人在家玩拼图,把破碎的图案拼凑完整。母亲将阿姨的女儿接回家中抚养,他的拼图玩具被迫让出。母亲对他说:“做为哥哥你应该让着她。”
听完他的故事,她决定要和他在一起。这是莽撞草率的决定。
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会有HAPP END。同躺在一副棺材里到死都会在一起。直到他有力的双手掐住她的脖颈。 逐渐稀薄的空气掐断她的思维。她跌落黑暗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她看到自己的脸,乱发下凸着充血通红得眼。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她忽然明白自己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在天将暗的房间里,她在旁侧看着自己的丈夫处理自己的尸体。他拿出婚前购买的牡丹花被套,顺着尸体头部往下套,包裹整具尸体。拉上拉链后,扯着被套的一角将尸体扯到冰凉的地面,在地板上拖行至冰柜前,然后塞入其中。整个过程没有温柔。
她和自己逐渐腐坏得肉身呆在一起,呆在狭小的冰柜里,成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得地缚灵。
她看着自己的躯体。随着时间的推移躯体上爬满冰霜,长时间的冷冻,导致肌肤受损,哪怕轻轻触碰皮肤都会脱落。而冰箱外只有时钟在滴滴答答的走着,没有人在家。
将尸体丢进冰箱后,他便出门,许是去散步,想清楚接下来该如何走,等再回来时他清洗弄脏的床单,然后打了整夜的游戏。睡了一个白天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女性。她坐在冰箱上,看他和别的女人讲电话。那么暧昧宠溺的语气,仿佛处于热恋状态。好像他从没有过婚姻,从未杀过人,阳台的冰柜里没有一具尸体。
他决定和那个女人一起去旅行。
这个自己爱过的男人,在杀死自己的第二天,便解锁自己的手机,通过支付宝转走所有的钱。透支她的信用卡和别的女人去各地旅行。她想哭泣,却发现没有眼泪。她已经成了肉眼不可见的能量体。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尸体上的冰霜越来越多而他仍旧没有回家。她无法离开这间房,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连接冰柜的电路。在电线里穿行的感觉如同爬行在黑暗狭小的隧道,不是舒服的事情。好在爬行一段时间后便可到达另一个冰箱。她喜欢干净整洁,摆满食物的冰箱。她会在食物充足的冰箱里长时间逗留,逐一吸取食物的能量。享用食物的过程有时会被打断,这是经常发生的事。空间的门由外打开,有陌生的脸出现在冰箱门外,双目打量狭小的空间,取走在她旁侧的饮料或是她正享用的水果。
仿佛被一股能量限制着,她不能踏出冰箱以外的空间。于是她从这个冰箱到那个冰箱,如同寻宝游戏,打发掉等待魏的时间。
2
锁上公司的门,最后一个下班,整栋楼大概已经无人,所以无所顾忌,在等电梯的时候给自己燃烟。看着红色数字往上升,停在十二层,电梯门打开,犹如巨兽的口。
我将手中的烟按灭在垃圾桶。
在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购买牛奶和香烟,刚刚的香烟是最后一根。收银员是面色暗黄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扫码,冷淡的说出价格,想必我和他一样,有相同的脸色和表情。
在这个城市的星期五,加班晚归的女人,在公交车站牌下抽烟,看灯箱广告上的文字,等着载她回去的夜班车。那是一副房地产广告,文案和设计做的极好,让人产生购买欲,只是口袋一掏,才发现有一个破洞。
车站旁的垃圾桶里,有一大束快枯萎的花,我从中抽出一枝百合,决定带它回家。在天将暗的城市里,行人如海如潮,路两旁的高楼点缀着霓虹,排山倒海的压来,街道显得肮脏。这座繁华的城位于沿海,它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没有高楼,没有图书馆,没有电影院,了解外面的途经通过一台旧彩电。电视里那些美化过的生活及浪漫的爱情故事如同春药,让天真少女做不切实际的梦,当双脚踏在这个城市的土地上,她成为居无定所的外乡人,打工挣钱,把生活一天天过掉不去想未来。
装满水的玻璃杯,花茎落入其中带起水泡,捡回的百合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回到家的我浑身脱的赤裸,洗冷水澡消解夏季的炎热。打开冰箱拿一罐啤酒,然后只穿着背心和内裤在阳台上抽烟喝酒,看不远处的巷子街,那条街是进入城中村的主要通道,每当夜晚来临,小贩的木板车便沿路排开,贩卖各色小吃及水果,加之晚归的外乡人,巷子街拥堵热闹。
城中村的房子如同蜂巢,楼挨楼窗靠窗,容纳了大部分的外乡人。在这样的地方,我暂时拥有一处狭小的空间,仅能容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破旧的冰箱。有小小的卫生间和阳台,光线充足。喜欢的紧。在第一次看完房,便交了押金,对房东说:“就这间,我不看其他房了。”这样心急的定下,只因那个小小的阳台和充足的光线。
想在阳台养些植物,买了几包花种,捡了几个铁罐,罐底用铁钉打洞,用来漏掉多余水份。城市被水泥覆盖,再难挖到泥土。在大晚上穿着拖鞋,去附近的公园挖土,用塑料袋装回,倒进捡来的铁罐里,那些种子便有了地生根。
“我们一样寂寞,一样匮乏。”在凌晨,当巷子街都安静后,我面对电脑敲打下这句话,想编一段故事。抽烟。喝空一杯杯热茶。我白天上班,长时间的面对电脑制作海报,与同事之间除了工作外,没有多余的接触交流。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用编织故事打发掉假日里的时间。
肉身是一座了囚狱,囚禁着念头,情绪,欲望。在站牌下等车的间隙,我看着来往行人如海如潮,我想随便抓住一个人,用锋利的刀刃,剖开他的肉体,触碰他没有遮掩的自我。
看着这句敲打出来的文字:“我们一样寂寞,一样匮乏。”没有办法继续把故事编下去。于是抽了一根一根的烟。忽然想车站牌下的念头,想要解剖便一个人,拆分这具肉体。我决定从自己开始。我手握刀刃,割开自己的皮肤,挖出自己的双眼。32颗牙齿摆放在桌上。一条舌头。一颗跳动的心脏。206块骨头。
在骨头两字后敲上句号。我不知道要如何写下去。一个关于成年女性自幼被父亲性侵的故事。在写了一段后便没了头绪,于是停止键盘的敲打。去开冰箱的门,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和粒粒遇见。她卷缩在冰箱里手握苹果,整个身体呈半透明状。
或许是自己缺少睡眠而产生幻觉。于是我不理会这幻象,取走冰箱里的牛奶然后关上冰箱的门。重回电脑前继续与大段大段的空白对峙,想用黑色的五号字填满空白。
牙齿啃噬食物的声响却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音源来自冰箱。我并不相信鬼魂,于是壮胆再次拉开冰箱,半透明的女性没有消失,正握着苹果做着张嘴的动作。
我惊吓的将冰箱门重重关上。
3
她以为没有人能够看的到自己,直到她遇见山奈。一个二十五岁漂泊在城市里的女性.没有恋爱,除去工作便呆在屋中听音乐编写恐怖故事。那天,她打开了冰箱门三次,最后一次打开,山奈对她对说:“HI。”
她问山奈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山奈说:“很漂亮。”她在山奈眼里看到了躲闪,知道这是她善意的谎言。躺在家里冰箱的那个自己,皮肤已经干裂发紫,干枯卷缩成一团。
她又问:“你不害怕我吗?。”
“我见过更可怕的人和事。”
4
我暂停了那个性侵的故事。写一个魂魄对我说的故事。她自称为粒粒。一个被丈夫杀害藏尸冰箱里女子。她说:“山奈,你能体会那种恐怖吗?一个你至亲的人,亲手将你杀死。那个人或许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是你爱的人。他们就与你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你们曾经彼此爱护,可是有一天他却想夺去你性命。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你甚至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曾经说过爱的人。我想我从来不曾了解过魏。我所了解的只是自己期待的那个魏。”
对于自己所听所见,我仍保持怀疑态度。我不太确定是否需要一位心理医生,毕竟除了冰箱里的粒粒外,我不再有其他的幻视幻听。于是决定保持观察。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呢?”她说:“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后,我才发现他身上的问题。喜欢享乐却不愿意脚踏实地工作。在网络上赌博做着一夜暴富的白日梦。所以如果你打算和某人结婚,还是建议你同他住一段时间,只有住在一起后才能更加了解对方。我们开始因为钱争吵,后来我发现他的外遇。我决定与他离婚,那时我们的婚姻还未满一年。他却以死相逼,用血写下保证书,保证会悔改,保证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在写下那一纸保证书后,他的行为确实有所好转。他对我说他在香港找到了高薪的工作,要我辞掉工作陪同前往。我答应,因为还有爱。在我辞职后,他带我去杭州旅行,在杭州的那几天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回程的火车上,我靠在他的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有一个他的孩子,会陪他一起老死。”
“山奈。”她说:“你能看到我的眼泪吗?”她说完这句话后消失在冰箱里。
第二天我打开手机,看到一则头条新闻,标题是“杀妻藏尸105天”。新闻里的内容与粒粒同我说的大致相同。魏在杀死粒粒105天后自首。新闻的最后一行上写到,在魏与粒粒旅行回来的当天下午,魏将床上休息的粒粒掐死。
看完新闻,我打开电脑,在空白文档上敲打:“她睡的地方很小,只能容纳卷缩的躯体……”
写完这篇故事,我再次打开冰箱,里面没有粒粒。冰箱里的女子不是我的幻觉。
她对我说:“你能看到我的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