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酒店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许岩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但是被踢到的地方发红,看着很吓人。
瑶琴看着瞪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许岩,着急地直哭。
本来是一次高高兴兴的集体活动,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回城了。
从那天起,瑶琴发现许岩忽然变得更加沉默了,经常板着脸,话也更少了,只是埋头学习,几次瑶琴送吃的过去都被拒绝了。上下学的路上许岩也开始躲着瑶琴。
然后厂里面悄然传起了一个传闻:许建国是个同性恋,是个被男人压的兔爷儿。
刚上初一的瑶琴听不懂“兔爷儿”,但是却对“同性恋”有点懵懵懂懂的理解,她知道人都不喜欢那样的人。
而许建国则更加变本加厉地依赖起酒精来。许岩每天回家,看见的都是醉醺醺的父亲。
许建国酒品不错,喝醉了不打人不骂人,只是来来回回嘟囔着几句话。以前许岩听不清楚,现在却能听出来了。不过反反复复“萧进”两个字,他暗暗将那两个字刻在了心里边儿。
以前看到父亲喝醉,他都会帮着收拾残羹冷炙,帮父亲洗簌扶去休息,但是自从从温泉回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些事儿。他恨那个萧进,更恨自己的父亲。
就是眼前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他为了一个男人,背弃人伦,把年幼的自己和可怜的母亲仍在南方乡下,一走就是十二年,直到母亲去世了才想起自己,而母亲直到去世都再没见过这个自己惦记了一辈子的男人。
这个男人懦弱,不负责任,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丝丝孤单中寻求亲情的心思在,那么现在许岩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只剩下那可悲可叹的血缘羁绊了。
七号楼住的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车间工人,什么样的人都有,而关于许建国的谣言正是从这栋楼传出去的。
时间过的很快,又到了除夕。厂里发里米面油还有肉,许岩早就锻炼出了不错的厨艺。他叮叮当当地剁好了肉馅儿,活好面,洗了洗手准备去贴春联。
即使这个家再破败,他还是希望过得体面一些,他不要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所有老师对许岩的评价都是:有上进心,自尊心强。
许岩看了一眼喝的烂醉躺在沙发上的父亲,知道肯定指望不上,一个人挽着袖子拿着浆糊出了门。
防盗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他把旧春联撕了下来。浆糊贴的,时间久了,很不好弄,弄下来都成了小小的纸片儿。他把纸片儿扔在脚边,准备一会儿贴完了对联再扫。
筒子楼里每户都紧挨着,楼道又窄,腊月里的西北风钻进了透风的楼道,将散落在地上的纸片卷了起来,有些就被吹到了隔壁门口。
隔壁住的是七号楼有名的泼妇,正是瑶琴第一次来许岩家问路的那个大婶,姓陆,刁钻泼辣不吃亏。正巧这姓陆的女人也出来贴对联,一眼就看见了落在自家门口的纸片儿。
龙城讲究除夕是要打扫完再贴春联的,看到扫得干干净净的门口忽然出现了这些纸片儿,又看到许岩正在忙活着贴春联,这女人一股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陆大婶手把腰一叉,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这是谁家的小杂种啊?不知道别人辛苦刚扫干净啊?眼睛瞎了吗?自己家晦气,还要找别人晦气!”
许岩正在摆弄对联,骤然听见背后炸雷一般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他四周看了看,除了自己和对面那个叉着腰的陆大婶,没有别人,那她是在骂自己了?
他转身看着对方:“陆大婶,请您说话干净些。我怎么惹着您了?”
“干净?我呸,你也配?怎么惹着我了?你个小杂种没看见我刚把走廊扫干净?你把你们家这破纸弄一地是要干嘛?啊?干嘛?”
许岩看了一眼被风吹到对方门口的纸片,皱着眉说:“陆大婶,我本来准备贴完就扫的。”
“我呸,你倒会说!小杂种!”
本来醉倒在屋里的许建国被大嗓门吵醒了,晃晃悠悠地扶着门框看着外面对峙的两人,然后就听到了那句“小杂种”。
好脾气的许建国不知怎么被激起了怒气,瞪着血红的眼睛:“你个泼妇骂谁?”
陆大婶一看许建国也出来了,立刻冷笑了一声:“怎么?还准备父子俩一起欺负我个女人?果然老的是兔爷儿,小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蛇鼠一窝!”
来给许岩送肘子的瑶琴正好听到了陆大婶的这句话。她最近时不时能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许叔叔,甚至有人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许岩也学不好的话。瑶琴虽然不是很明白如果是同性恋的话会有多么不好的后果,但是她听不得别人说许岩的不好。
许岩那么干净漂亮的人,怎么会是她们说的那种人?这会儿听见这个粗鲁的女人这样骂许岩,憋了一冬天的火山终于喷发了。
“泼妇!嚼舌根小心被阎王拔舌头!”她记得电视里面演过,嚼舌根的人去了阴间是要被拔掉舌头的,特别恐怖,立刻用来吓唬这个可恶的女人。
大过年的,人们最是听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陆大婶回身想看看是谁这么恶毒,大过年的咒自己,一看,竟然是副厂长的千金,立刻跟瘪了的气球似得,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她狠狠瞪了许岩父子一眼,“砰”一声关上了门,对联也不贴了。
许岩喘着粗气瞪着对方关上的门,眼睛血红。而许建国喊了刚刚那么一嗓子,又恢复了醉眼朦胧的状态,眼看要靠着门框溜到地上了。
瑶琴连忙走过去,推了一把满身戾气的许岩。许岩胳膊上的肌肉僵硬,似乎在努力控制着什么,被瑶琴一推,立马恶狠狠地瞪了瑶琴一眼。
瑶琴被许岩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有点结巴:“许,许岩,许叔叔快睡着了。我,我们先把他扶进去吧?”
许岩看到瑶琴,深深吸了口气,把汹涌的戾气压了下去,皱着眉问:“你来干嘛?”
“哦,我妈做了酱肘子,还有茴香馅儿的饺子,我给你和许叔叔拿点尝尝。还有,还有火龙果呢。”
许岩看了一眼瑶琴手里拎的大袋子,鼓鼓囊囊的。
他“哦”了一声,转身把许建国扶进了卧室,出来看到瑶琴已经在收拾桌上的剩饭剩菜了。
初一的小姑娘,一米四多点,也就到许岩胸口,胖乎乎的,穿着鲜红的羽绒服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两只小手也是白白嫩嫩,一看就没干过活,这会儿却笨拙地把骨头捡到垃圾桶里准备扔掉。
看到许岩出来,立马欢快地笑了笑,许岩忽然发现瑶琴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从瑶琴手里接过垃圾桶,找来抹布,三下两下把东西都弄干净了,又麻利地扫了地。本来有点杂乱的屋子倒是看起来整齐了不少。
瑶琴把拿来的东西摊在桌上,开始碎碎念。
“这个是酱肘子,你吃不完要放冰箱。这个里面是饺子,煮熟了的,热一下就能吃,对了,你蘸点蒜醋。哎?你能吃惯蒜吗?还有,这个,哈哈,火龙果,很漂亮吧?”
瑶琴捧着一个红艳艳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兴奋地脸通红。
许岩那个瞬间觉得瑶琴很温暖。不知道是那件火红的羽绒服还是那个火红的果子,亦或是瑶琴明媚的笑容,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每年的春节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屋子都是冷冷清清的。头一年许岩还不会包饺子,父子俩大年夜就吃了两碗面。后来学会包饺子了,也只是两个人沉默的吃一顿,而父亲还经常是醉醺醺的。
许岩有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暖,鬼使神差地说:“午饭你在我家吃吧?我都做好饺子馅儿了。”
瑶琴本来被母亲千叮咛万嘱咐送了东西赶紧回去,可是这可是许岩第一次邀请自己在他家吃饭呢。
也许是因为家里条件普通还有个酒鬼爸爸,许岩很不喜欢瑶琴来自己家。所以这么多年,瑶琴即使和许岩一起上学,也是在楼外等着的,从来没有进来过。
瑶琴一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从小便是,她从来不去触许岩的逆鳞和底线,所以即使许岩不喜欢她,倒也没赶她走。
许岩现在主动邀请自己在他家吃饭,瑶琴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被心仪已久的人第一次约着共进晚餐一样雀跃。她立刻把宋妈妈的耳提面命忘了个一干二净,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许岩见对方答应了很高兴,露出了这个冬天第一个笑容,麻利地去包饺子了。
瑶琴不会包,在祸害了几个饺子皮沾了一脸面粉后,许岩就不敢让这位大小姐动手了。他一个人又是擀皮儿,又是包饺子,倒是动作麻利,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三人份的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一个个饺子白白胖胖,像等着开始愉快旅程的小鸭子,肚子鼓鼓地坐在案板上,分外可爱。
许岩伸手帮瑶琴擦了擦鼻子上的面粉,端着饺子去下锅了。瑶琴却被许岩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弄了个大红脸。
她趴在公共厨房的门口看着许岩守着饺子锅的背影,觉得西北风都可爱了起来。
许建国一直没醒,许岩叫了两次见没用,只能拨出了一部分扣在碗下面给父亲留着,自己和瑶琴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桌子边儿上,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
到宋妈妈左等右等等不回来自家姑娘找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吃的肚皮滚圆,开始打饱嗝了。
瑶琴被母亲拖出了门,还不忘朝许岩喊:“许岩,你包的饺子真好吃。是我吃过得最好吃的饺子!”
许岩眯着眼睛目送母女俩拉拉扯扯地出了楼门,忽然觉得有这么个聒噪的人陪着自己也挺好的。
这几天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