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叶飘香,龙舟竞渡,我行走在苏州阊门外,企图寻找锡剧《玉蜻蜓》的点点踪迹,山塘、半塘、南浩街,虎丘、申府、法华庵,这些亦虚亦实的地名,使人生发时空交错之感,仿佛自己也是戏中的人,故事中的景,在幕开幕合,美轮美奂的光影中;在忽远忽近,如梦如幻的民间脉络中,邂逅那百年前的悲欢离合,叶落花开。
她(智贞)柳眼俏眉,风情万种,遁入空门却情丝未断;他(贵升)新婚出走,只因不满张氏霸道。许是反抗,许是爱慕,一只玉蜻蜓,成就了一桩美好且短暂的姻缘。可是终因他的未有担当,瞬间埋葬了青春和幸福。与孤独寂寞青灯古佛相伴,她的余生便在生儿、抛儿、思儿、盼儿、认儿的路上凄风苦雨。
张氏原本以为凭她的显赫家世可以助夫腾达,为免使其闲游浪荡习下流,她便一厢情愿,束夫高阁苦读。于是便有了张氏的斥夫反目,两颗心从此相去千里。与她而言,人生还在继续,悲剧却已注定。她的余生便在寻夫,思念、守候、盼望的路上孤冷凄清。
庆幸的是,他的儿子却不似他。那位头戴解元巾、单纯执着、生死可抛且有担当的翩翩少年,一十六岁,便饱尝人间的离愁别恨,玉蜻蜓血罗衫,无限话凄凉。爱,化解了恩怨情仇的经纬交织,终于一儿侍奉两萱堂。
也许是王兰英饰演的张氏入木三分,她的气息早已浸润在我周遭,行走在微凉的暮色中,满眼满脑竟然全是她的身影。初嫁时的骄横跋扈,恃宠而骄;为保家产时的泼辣刚烈、拼性舍命;病息奄奄时的孤寂清冷、凄凉无助;发现真相时的横眉怒目、怒火云霄;请灵归家时的自怜自叹、怅然恍悟。
忠恕堂中,她鬓已白,面已衰,为保申家苦水藏;法华庵内,她泣无声,夜无眠,盼儿流泪锁云房。两个女人,一样哀怨。她温婉娇羞,红颜薄命,可至少还被他爱过,纵然短暂,却也绽放。而张氏的不幸,则缘于她过强的个性,得理不让。她苦苦经营、痴痴守候,为的是唤回他的回心转意。可是他至死也未曾把内心的一角留给她。何其悲凉!
年少时看戏,对“凶狠”的张氏极其厌恶,总觉得故事中的种种苦难皆是因她而起。及长,经历世事,方能体会张氏独自坚守的不易。 “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性德的这句诗词无人不爱。红尘太多美丽的初见,宛如人间四月天,花开嫣然,花香萦绕。可叹他也只知人生初见,却完全忽略了张氏娇横外表下所潜藏的坚韧之美,坚毅之气。
王兰英的个性里多少含有刚烈的成分以及如玉般的坚韧,因此她饰演的张氏气韵纯然,率性无饰,娇横而不刁钻,狠辣而不阴险,张扬而又不失大体。
清风徐来,耳畔漫溢的是舒缓婉转,顿挫有致的张氏咏叹。十六载的辛酸苦水,世态炎凉,爱恨情仇都在她的行云流水中娓娓道来。她没有嚎啕,眼泪却肆意地流。她的前半生,是何等的坚强,纵然被冷落、被遗忘、被欺压,依然如墙角的一枝梅花,凌寒独开。她孤身守候着曾经憧憬着带给她一生幸福的申府宅门,她守候的不仅仅是申府的账册田地,更是一种对精神家园的不懈坚守。岁月磨去了她的任性,洗涤了她的傲气,留下的是那如寒玉般的坚韧……
穿梭在时空的交错中,只见她盘起凌乱的头发,拭去眼角的泪水,心虽痛,人亦坚。暮色中,似乎款款而来,此时我已分辨不清,是张氏还是王兰英。她们仿佛彼此共赴跨越百年的美丽之约……
夜魅柔如水,山塘垂柳依依,诉说一池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