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抑郁症离我很遥远,想当然地认为有抑郁症的人往往有一个悲惨的童年,有一个不幸的家庭,遭遇过重大的人生打击,或者因为同性恋而不被世俗所容。我曾以为有抑郁症的人不爱笑,不爱说话,每天死气沉沉的,只会寻死觅活。而我,有疼爱我的父母,有快乐的童年,有清秀的五官,有还不错的成绩。我爱笑,也爱和别人聊天,在很多同学的眼里,我还算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周围的人大都觉得我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没心没肺的,单纯而不谙世事。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抑郁症会突然在我身上爆发出来,而且来势汹汹,几乎毁掉了我和我的家庭。正规医院的官方诊断结果一致认为我有中度抑郁症,且有其他症状并发,有的说是并发中度焦虑症,有的说是并发中度强迫症,有的说是并发植物性神经官能症,还有的说是精神分裂。江湖医生说得就比较玄,有的说我是邪气太重妖气附身,有的说是我名字不好注定有此一劫,有的说是我金榜题名后忘记回家祭祖。众说纷纭,完全不知道孰是孰非,而我就成了小白鼠,挨个方法试了遍。曾经吃了精神药物后出现过短暂的幻觉,曾经静静地躺在医床上让微电流刺激海马神经,曾经被大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美其名去邪。
很多心理医生都会问我成长史,希望从我的成长轨迹中找出患病的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无外乎两点,一是两次高考没考好,二是爱情不顺。我小时候比较乖,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不吵架不打架。青春期的时候有过小小的叛逆,但是很快被镇压下去了,没有掀起多少风浪。
我的两次高考成绩不理想,很多人觉得很可惜,觉得我临场发挥特别失常,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这么认为。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我过得特别颓废,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剧,手机一直保持关机状态,不和别人联系,也不让别人联系到我。我当时觉得很丢人,就报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学校,在异地无亲无故的独自生活着。
大学时,我经历过两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第一段感情是我的初恋,青涩而美好。我们从相识到相爱花了18天,从相爱到分手花了两个月。分手后,我花了半年走出来。第二段感情是单恋,我追求一个男生,写过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他犹豫了几个星期后拒绝了我。
也许是我的人生太过平淡,医生认为我在高考和爱情上受到的伤害最大,所以建议从这两个方面去开解我。一方面,让我多培养一些兴趣爱好,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我:“女孩读书不好工作不好也没关系,可以依靠另一半。”另一方面,他们建议我去相亲去谈恋爱,说爱情可以让人重新容光焕发。无奈当时精神状态太差,不好意思去祸害别人,也没人愿意被我祸害。
高考和爱情的失利与抑郁症也许有关,但未必是因果关系。细细想来,大约是长期以来的压抑、焦虑,导致最终抑郁成症。很多人都是带着面具而活,我也不例外。虽然从外在的表现来看,我很乖,很听话,脾气很好,但很多时候,我会想放纵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任性地活一回。我会想发脾气,想骂人、想吵架,甚至觉得打一架或许也不错。我不想去搭理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想走在路上跟认识的人打招呼,我不想循规蹈矩地生活。但实际上,我很自卑、很懦弱,不敢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很害怕失去,害怕别人讨厌我,害怕辜负老师家长的期望。因为很害怕,所以我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情绪,埋藏了真实的想法;因为很害怕,所以我常常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并为此焦虑不安。过去的二十年,我自己让自己活得很累,负面情绪不断积累,最终不堪重负。
抑郁症爆发期间,我很痛苦,因为太痛苦所以没有力气再去带上那个虚伪的面具,因为太痛苦所以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看法。那时,我以为自己是没有明天的人,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许,那段时光是我最表里如一的时光,那时的我是最真实的我。
抑郁症期间的自我放纵并没有给我带来过多的闲言碎语,真正的好朋友、关心我的家人都没有离我而去,也没有因此而嫌弃我。世界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宽容,摘下面具,显露自己缺点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反而让自己心情舒畅。
你、我、他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亦都不完美。不过分压抑自己,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好与坏。没惹上抑郁症,固然是好,惹上了,亦不要怕。得了抑郁症,不丢人,积极地找办法治疗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