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束缚的命运
“起来,井茶来救你了。”陈一飞说。王懿弹了一下,睁开眼,但没有坐起来,而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地面,“要躲起来吗?”
“你靠边去,我把门敞开……应该很快会走。”王懿嘟哝道:“空城计……”
陈一飞把两扇大门敞开,收拾了地上的烟头,将王懿从地上拉起来,一起躲在右边门后,他透过门轴缝隙可以看到外面。
过了几分钟,8个井茶来到陈一飞家前,站在断壁颓垣旁四下张望。带头的是王队,小吴在他身边。有2个生面孔,应该是森海市的井茶。一团人后面还有一个胖子,说了两句话就下坡了,陈一飞没看清楚,不敢确定是不是黄橘,如果是,他一点不觉得意外。黄橘有参与行动的理由:“嫌疑犯曾是我的得力干将,我去和他谈谈。”显然,他来是要置陈一飞于死地。王队打了个手势,几个井茶分散开来,搜查四周。
小吴冲祠堂这个方向走来,然后拐弯去了算命大爷家,敲门,吆喝,离开。经过祠堂时,他朝里面看了两眼,走近来,一只脚站在门槛上,两秒后,转身走了。
陈一飞知道小吴故意放他一马,晨起第一支万宝路的烟味没那么容易散去。黄橘在黑子一边,王队在黄橘一边,只有小吴忠于陈一飞。不过,这就够了。
那伙井茶又聚在一起说话,王队伸手远远的冲祠堂这边指来,小吴在一旁打手势,说话。又过了5分钟,他们在陈一飞家翻找了一下,集结着下去了。
“再等等。”陈一飞怕王懿不耐烦,说道。二人又在门后躲了近半个小时,期间还抽了支烟,才走出来。
王懿说,“他们不会来了?”陈一飞点上烟,深吸一口,“会留下一个,守到12点,这个人既被黄橘信任,又和黑子打过交道。”
“王大队长。”王懿脱口而出。陈一飞冲他点点头,“嗯,我们的王大队长,黄橘的马前卒,先帮我抓罪犯,现在帮罪犯抓我,王队啊,前途无量。”
他们都没有手机,不知道时间,只能茫然地等着。陈一飞拿出两支烟,递给王懿一支。
太阳慢悠悠地从东面向西面划去。陈一飞从没发现太阳走得这么慢,或者说地球转得这么慢。他只觉得人的一生在须臾,到临终点时却慢了下来。王懿在一旁时不时叹息,终于说道:“要不……”
“没有要不!”陈一飞回头瞪着他,像一把菜刀果断地斩下挣扎的鲶鱼的脑袋。王懿眨眨眼睛,冷笑着,不再开口。
终于,坡下的大槐树的枝叶摆动了,那是人的气息。
陈一飞的儿子慢慢出现在视野中,神情麻木,双手背在身后,后面牵着一根绳子,被黑子拽着。黑子跟在一米多远,手中握着一把54式手枪。陈一飞把那把9毫米弹夹推进枪里,上膛,塞进裤袋。他回头望王懿,“等会别多嘴,我只想要儿子,你多嘴我一枪把你脑袋打个窟窿!”王懿颤了一下。
“陈井关,黑子来啦!你躲哪儿去了!”黑子大喝道,说着他拉了把绳子,把枪抵在陈一飞儿子后背。
陈一飞揪着王懿的后领,说,“走了,伙计,回家了。”他们从祠堂走出来,被黑子和儿子看见。儿子看了一眼陈一飞,动了动嘴唇,轻轻说了个字,“爸。”
黑子吐了口口水,说,“哈,躲这儿啊!那帮子井茶真没用!不不,是故意放水!”然后,黑子拿枪推了推陈一飞儿子,说,“这儿是脊椎。还是那话,我不像你,我不杀小孩儿,最多截瘫。你守规矩点。让熊老三去找你那是我的主意,你知道那一次你毁了我多大一笔生意吗?我在牢里天天琢磨着怎么搞死你。”
“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想当个大拆家,卖掉那批货金盆洗手啊?”
黑子用拿枪的手捏捏鼻子,“我是有这想法,3000多万啊,起码两千万。够了。”
“哈哈哈哈——”陈一飞破口大笑,笑得海阔天空,突然迸发时把王懿吓了一跳,好一阵后,陈一飞拿枪口点了点黑子,说“这话我可不止听你一遍说了,李敬华,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把自己骗了?”
黑子被陈一飞放肆的大笑激怒,压下去后说道,“不把生意做大哪来的钱给你发工资呢?你怎么把你这儿子养得这么好呢?看看,这不也有我的一份儿吗,叫我声干爹也不亏吧?”
陈一飞左小臂从后面箍住王懿的脖子,右手的枪口顶住他的后脑勺,说;“黑子,我手上这把点三八能把你小表弟脑袋像西瓜一样打爆,你试试!”王懿扭动了一下身体。
“我信,疯狗,我要的是你,要你儿子没用,我现在把你儿子放了,你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打死我吧?”黑子咽了口水,“对吧,好爹地?”
就在黑子松手放绳子时,一个男人从坡下窜上来,喊道:“飞哥,别乱来!”是王队。他双手握枪,对准陈一飞。黑子看了王队一眼,并不惊讶,却疑惑不解。
“王大队长,赶巧啊!这是想立功还是想灭口啊?我们这有差不多……七八十米吧,你那小手枪不好使,走近点。”陈一飞说道。他对王队的表现并不意外,不过还是有些心寒。然而,也正常。
“飞哥,黄橘的意思,让我劝你……我一吃公家饭的……”然而,王队突然义正言辞,“你这是犯法!你已经背了两条人命,现在马上放下武器!我担保你儿子安全!”说完他望去黑子,大概是想交换一下眼神,不过对方没理他。
接着,王队缓缓向陈一飞逼近,黑子也跟上来,二人仅相距3米。
陈一飞笑了,对着王懿后脖子说,“看见没有,一个比一个黑。你哥想要我命,王队想立功,等黑子打死我,接着王队马上打死黑子。黄橘和王队都是赢家,你说我要不要拉你陪葬?”王懿摆摆头,喊:“哥!你……”
陈一飞用枪顶了顶王懿,说,“别喊!你哥不是傻子!”
黑子在王队身后笑道,“王队,你太坏了。到底是黄橘的意思还是你的?”说完,黑子松绳子,对陈一飞儿子说,“去吧去吧,去找你爹地。”说完他解开了绳套。陈一飞儿子不等绳子解下来就向陈一飞跑去,他的双手还被缠在身后,一边挣脱一边扭一边跑,跑出几步就摔倒了。
陈一飞望着在地上像快渴死的蚯蚓一样扭动的儿子,推着王懿慢慢向他走去,同时对黑子喊道,“黑子,仁义!然后呢?”
“还什么然后?然后是你们组织内部的事了,和我不相干!把我兄弟还给我!”
王队打断他们的交易,喊道,“飞哥!你放下枪!我和黄橘好说!”
黑子握着枪掏烟,点烟,说:“陈井关,听王队这意思……你难了。不过……”他冲前面的王队吐了口烟,将枪口对准王队的后脑勺。大家都已止住脚步,相距30米不到。
陈一飞见黑子调转枪口,对王队说,“好啦,你赢了!”把左轮手枪朝前丢去,然后马上伸去腰间摸92。
王懿赶紧挣脱,朝黑子跑去,王队见陈一飞掏枪,趁王懿跑开的空隙率先开枪,可是他太急,没能避开王懿。子弹打在王懿的右脑壳上,没打进去,轨道变了,冲陈一飞颧骨弹去,刮掉一块肉后没了。64式手枪威力小,很难打死人。同时,陈一飞已掏出9毫米,冲王队开枪,可是,陈一飞的儿子这时挣扎着站起,挡在陈一飞的子弹轨道上。
陈一飞的儿子没那么幸运,9毫米的子弹正中眉心,一声响亮的“啪”,像气球爆炸,子弹从他后脑旋转而出,炸出碗口大的窟窿,脑浆跟着碎裂的头骨飞溅开。
1秒钟后,所有人都还在发懵之际,黑子反应最迅速,冲王队后脑连开两枪。王队转身摔倒,当场毙命。
紧接着,王懿的痛喊,陈一飞的哀嚎,同时传来。
这时,柳芳和峰哥从坡下赶来,扫了一眼现场后,柳芳跪倒在地,加入了他们的哭喊声,凄厉的尖叫马上盖过了所有人。黑子朝峰哥望去,还没有适应这5秒钟的雷霆巨变。峰哥和黑子对望,想知道刚才的几声枪响怎么回事。
黑子丢了手枪,跑去王懿。而柳芳已经失去了站起的力量,她匍匐着向儿子的尸体飞快爬去。陈一飞双膝发软,跪在地上,他双手搀地,抬头看了儿子的尸体,又看了前妻,最后低头看了右手按在地上的枪。这一组眼神被峰哥看得清清楚楚。峰哥马上冲过来。不过,在那之前,陈一飞和前妻对视了半秒,前妻的眼睛说,“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陈一飞的脑海中过了一遍人生。他的慈爱苦命的母亲,望子成龙的残暴父亲,错误的青春,失败的婚姻,腐败的井茶生涯,以及侦探事务所的3年……他觉悟到人生的悲剧是无法逃避的,因为抉择早已埋藏在人的基因中,就像这绝症。哪怕是再活100次,他陈一飞还是会在最需要勇气的时候放弃原则,在需要放弃的时候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正义,还是复仇。他想像西西弗斯一样对抗命运,可是决定得太晚。决定得太晚就是没做决定。
现在,仅剩的对抗命运的方式,只有自杀。
陈一飞握起枪,对准太阳穴,不轻不重地吐了一个字,“操。”抠下扳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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