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中国,从四季如春的南疆到白雪皑皑的北地,从湖泊纵横的东部到高山连绵的西部,食物的种类数以千计,而能被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人们所喜爱的食物,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鱼了。
毕竟,水是哪里都有的。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
“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北方的红烧鱼、杭州的糖醋鱼、贵州的酸汤鱼、巫山的烤鱼、四川的水煮鱼、湖南的剁椒鱼、广东的清蒸鱼,此外还有鱼生(生鱼片)。
随便拿一条鱼来,任你煎、炸、蒸、煮、炖、焖、炒、生吃,总能做出符合不同口味的菜式。在这些吃法当中,蒸鱼最为大众,而最能存其本味的,非鱼生莫属。
鱼生是一道较容易处理的菜肴,取肥鱼一条,放血去鳞,吸干水分后就可切片上桌,再准备些鱼生配料。
生鱼片薄而透明,无血水,表面可见鱼纹,微有弹性。夹起一片放进嘴里细嚼,肉筋道,味清甜。“嗯,好有鲜味!”
正所谓“简单即为极致”。鲜美,就是吃鱼生的最基本也是最高的要求了。
中国人爱吃鱼生是有据可考的。《孟子•尽心下》:“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这里的“脍”同“鲙”,即为鱼生、肉生。成语“脍炙人口”便出自此处。
该成语的字面意思为,切细的生肉和烤熟的肉,都是人们爱吃的食物。可见,春秋战国时期,吃鱼生已蔚然成风矣。
有人说,日本人吃鱼生的习惯是唐朝时期经由日本谴唐使带到日本的。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极为可信的。
唐朝是吃鱼生的鼎盛时期,当时大量的诗文可见“鲙”或“脍”字。杜甫《阌乡姜七少府设鲙戏赠长歌》对鱼生就有较详细的描写。中国著名烹饪史学家、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教授熊四智先生说:“作为当时饮食文化的一个代表,鱼生技艺在唐代厨师的手中已经成为一门令人称赞的绝技。”
一道质量上乘的鱼生,一重选鱼,二重切片,三重配料。
鱼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鲤鱼、鲢鱼、草鱼、罗非鱼、大头鱼、鲈鱼等。这些鱼类又可分为上品、中品、下品三等。
鲢鱼和大头鱼的肉薄、刺多、口感差,是为下品;鲤鱼和草鱼的肉较厚、味清甜、大骨刺为主、口感较好,是为中品;鲈鱼和罗非鱼的肉筋道、口感极好、味甜,且鱼生颜色好,是为上品。
鱼的产地也极为重要,凡是污水塘养出来的鱼不要,网箱的鱼尽量不要。最好的是泉水鱼、清水河鱼、水库鱼,实在没有,乡下清水塘养出来的鱼也可以。
“生鲜生鲜”,生鱼才鲜。做鱼生一定要挑生猛的活鱼,死鱼是不可以用来做鱼生的。因为死鱼的血液凝在了体内,放不出来。这样的鱼肉是不能生吃的。
最常用来做鱼生的是草鱼,且以重量十斤以上的为佳。这样的草鱼个大、肉厚,切片相较容易些。
鱼生要有鲜味,除了鱼天生的鲜甜味,还要看放血是否干净,切片是否够薄。
放血的方法是,先用刀背在鱼头和身子结合处用力把鱼敲晕,剥掉鱼鳃,然后将鱼倒吊起来。等到血放干净时,将鱼鳞刮净,用吸水性强的纸将鱼身抹干。
之后将鱼平放,沿鱼脊背用刀轻切开一条缝,看清鱼骨走向,再用刀顺着鱼骨切下,片下一条无刺的鱼肉,马上用吸水纸内外包住,以吸掉鱼肉中的水分。另一侧如法炮制。
杜甫诗云:“落砧何曾白纸湿”。可见,鱼肉放到砧板切片之前,肉中的血水是必须放光吸干的。
切片时,鱼皮朝下放在砧板上,斜着下刀,将鱼肉切成约两毫米厚的薄片,放入盘中。鱼肚处的肉较薄,不能切片,可切成细长的丝。
生鱼片讲究薄,生鱼丝则讲究细。《论语·乡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段成式《酉阳杂俎·物革》云:“进士段硕常识南孝廉者,善斫脍,谷薄丝缕,轻可吹起。”可以想见,当时鱼生的片薄丝细已达一定境界。
鱼生切好了,如何吃不可不提。吃鱼生,配料必不可少。配料既要盖住鱼肉的腥味,又要很好地带出鱼肉的鲜味,还要杀灭鱼肉携带的细菌和寄生虫。
什么样的配料能符合这诸多要求呢?答曰:多种配料。
姜丝、蒜蓉、鱼腥草可去鱼腥;香菜、紫苏叶、花生碎可增鱼香;生木瓜丝可带出鱼肉的清甜。最重要的是醋,醋要选新鲜的米醋。白砂糖与醋能使鱼生迅速软化,提升鱼肉的鲜味。在酱油中加些花生油,鱼肉的香味更加浓郁。
用筷子夹起一片鱼生,蘸上酱汁,佐以其他配料,一把放进嘴里细嚼,咸、甜、香、鲜各种口感叠加,滋味妙不可言。得叹一句:“好有滋味!”
吃鱼生,最后要压上一小口白酒。目的是杀菌消毒。《东京梦华录•三月一日开金鱼池琼林苑》载:“多垂钓之士,必于池苑所买牌子,方许捕鱼。游人得鱼,倍其价买之。临水斫脍,以荐芳樽,乃一时佳味也。”可见,酒和鱼生,历来是绝配。
在我的记忆里,适逢村里的鱼塘冬捕或是家族兄弟聚会,家里总会抓一条相当大的草鱼整一顿鱼生。家族的兄弟们围坐一桌,喝酒啖鱼,举杯交箸,推心置腹。
鱼生不仅维系着亲情,还寄托着游子的乡思之情。《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此为莼鲈之思。
说起鱼生,我似乎又想家了。算算日子,家族聚会近在眼前了。屋后的那几棵鱼腥草,不知道今年长得怎么样了。
鱼生,我所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