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居住的街道9

  晚餐时间里,两个侍者用小推车给我们每人上了一份couscous、一份牛肉塔吉和一份开胃汤,一名侍者忙着四处点蜡烛,动作温柔的像是在点炸药包的引线,另一名侍者负责斟酒,两个人忙完之后便分别恭敬地立在我们身后。

      音乐响起,气质不凡的萨克斯手鼓着腮帮,钢琴手陷入自我陶醉似的边弹边唱《as time goes by》:

      男人需要女人

      女人需要男人

      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到头来全是老调重弹

      牛肉还算不错,至于其他两样,口味叫人难以恭维。一曲罢了,曜吩咐他们出去。

  “你还在玩游戏?”曜一边问我一边将一碗黏糊糊的鹰嘴豆番茄汤喝的精光。

  “人活着没几个爱好,与混吃等死何异?况且相较于现实生活的纷繁复杂,在网上找寻快乐显然要容易的多嘛”。

  “玩物丧志啊”。

  “问题是无志可丧”!

  “这…”,曜用餐巾擦掉嘴边的汤沫,沉默良久。“好歹培养点高雅的爱好嘛”。

        我放下手中的刀叉,“你可看过西奥多·德莱赛的《天才》这本书?”

        曜摇摇头表示没看过。

        “看过那本书以后,无论是关于这个时代的爱好还是艺术,你都不会对所谓的高雅产生任何期待了。”我一边对着牛肉大快朵颐一边说道:“再说,庸俗和高雅哪有绝对的,唐伯虎画春宫图的时候一定觉得庸俗无比,现在那些画到了收藏家手里便成了高雅的艺术,在时间面前,没有真理,只有解释。”

  “你还没有找到比玩游戏更重要的事而已”,曜抚着酒杯有些无奈的说。

  “或许吧”。

  “裸辞了下一步如何打算”?

  “想种田,不过连田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

  “以后能种出黄金也未可知。”我抚掌大笑,曜依旧一脸认真。

  “给自己定个目标,然后为此奋斗不止,这才是人生嘛。”

  “你知道我最讨厌哪句话吗”?

  “哪一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想着青椒大肠盖浇饭的味道。

  昱日中午我便让曜退掉了房间,住这种酒店的心情大体上同刷信用卡一样。

  我拖着行李箱沿着两边种有棕榈树的小道向上踽踽独行,岬角内侧临海的半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民宿店挤的如群聚的鸟巢,几乎每家店都有一方开放的小平台,摆着几套木制的桌椅,几把沙滩折叠椅,草地上种着没精打采的美人蕉、蔷薇或是鸢尾花。我随意挑了一间看起来还算雅致的小店走了进去,三层的复式楼,从外表看颇有些古色古香,进去之后则同商品房无异,一个三十多岁的发福男人像一条晒太阳的蛇一样蜷缩在空调机下的沙发椅上酣然大睡,看起来是个店主。

  我一连吼了三声“住店”,他才晕晕乎乎的坐起来。

  “是在网上预订的吗?”

  “不是”。他不大相信似的看着我,“几位”?

  “一位”。

  “不是网上下单没有折扣哦”。

     说完,他慢吞吞的接过我的身份证给我做登记。

  房间不错,有点北欧极简主义风格的味道,除了有两个纯白的枕头略显累赘,没有其他多余之物,床的正上方挂着委拉斯凯兹的名画《镜前的维纳斯》,还算应景。我喜欢这样的小房间,拉上窗帘关掉手机,时间仿佛就不复存在。

  长久以来,喜欢独自旅行,认识了megan以后,常常想约她一起,然而终未说出口,习惯了一个人的随遇而安,或许一个人将自己隐藏的越久,就越难以敞开心扉。

  午后的阳光彻头彻尾地变得丧心病狂起来,门口小径上的灰尘像是要蒸发一般,一丝风也没有,时间也似乎慢了下来,远处草地上几个顶着湿毛巾的园艺工人以名雕塑《思考者》的姿势坐在树荫下,海滩上则一个人也没有,一眼望去死一般的沉寂,到处散落的太阳伞和躺椅像是一块块散落在沙滩上的垃圾。

        在我毕业那年,曜也同时开始了创业之路,曜的命运转折点便是发生在此时,旅游区项目批复下来以后,先是分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征地款,本来他父母的意思是让他去城里买套房子,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度过余生。但他最终力排众议,在景区落成的时候,已然成了一个潜在的婚纱摄影、婚庆典礼和情人度假的好去处,由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他用这笔钱在景区内开了一家花店。他将自己的另外两个爱好花艺和沙画变成了自己的事业:婚礼前承接花艺布置,婚礼上表演沙画助兴。另外还做起了电商,总之是线上线下忙的不亦乐乎。赚到钱以后,他又接连开了一家旅游纪念品店和一家奢侈品店,无非就是生意人眼里“交易产生价值”的事业。每个店聘用一个店长替他打理店里的事务,又请了几个伶牙俐齿的店员专职销售,他本人只需偶尔去店里看看账目,收收钱款,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堆数字的加减法,以他的能力自然绰绰有余。简而言之,他算是成功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世界同他和解了,不再对他抱有敌意。在我们这群差不多同龄的毕业生还在单位被同事称呼“小王”、“小张”的时候,各种高人一等的头衔就已经接踵向他飞来,诚如“曜老板”、“曜总”这些,不过对于这些虚名他倒是秉持着一贯的谦虚与低调——拒不接受。

        “我要成为一个有气质的人”,曜如此对我说道:“虽说气质不是一天养成的,然而后天也仍旧可以培养起来,要我说以前大家除了工人就是农民,同样喝着不干不净混着泥沙的井水长大,不过才短短三十年,就有人连做饭都要用进口的矿泉水,仿佛一夜之间就出现了这么多的贵族。所以说在我们这个国家只要努力人人都可成为贵族。”

      对此我不置可否,不过倒是乐于看见他成功,说白了有个有钱人的朋友经常为你买单也不是什么坏事。

  创业的那几年,他常常来上海应酬,多半是和这些婚庆、展会的负责人杯酌换盏,喝醉了便来我这边借宿一宿,昱日便匆匆忙忙的回去,从来不作久留。偶尔他没醉的时候,我们便从冰箱里掏出啤酒,在阳台上一边吹风一边大口喝酒,期间谈一些大学里的往事,皆是零零碎碎不成篇章的话。不得不说,我们都不是健谈的人,而过去的事也近乎单调的不值一提。待到无话可说时,他的眼神便似一道绷紧的弦跨过满目浮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处,久久不语。

  房间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在空调机微弱的声音中,我躺在床上想起了那些年和曜一起一边打游戏一边听的那首音乐,是舞动精灵乐团的《far away from home》,歌词是这样的:

  在广阔的星空中何处寻找我的家,

  我只得再一次的擦干泪眼。

  梦中我从未远离故乡,

  现实中故乡却如此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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