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空旷的原野,时间公园和陶艺馆
周末,我正在厨房给自己做饭,妻子突然开门进来。
“听着。”妻说,声音干脆的如同我爱吃的某种膨化食品。“想好了就在这上签字。”话音刚落,印有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的文件赫然落在眼前。
接着妻子摔门而去。我一动未动,集中精力倾听她离去的脚步,高跟鞋有节奏的在走廊回响,良久,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我长出一口气,将身体陷进两床棉被之间闭幕深思。何以走到这一步呢?
电话铃这时猛然响起。我头也不抬地询着声音,手在床边胡乱摸索一阵。
“田野。043受伤了,赶紧来一趟。”
“现在?”
“十万火急。”
“我今天休息吧?”
“这是意外,目前人手不够。回头补上,你看行?”
“得。”
挂了电话,进卫生间匆匆洗漱完毕,套上衣服准备出门。
临走前看了一眼妻子扔下的协议书,随手一翻,有三四页之多。真厉害,不像出自她手,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模本。
假如在最后一页上签过字,我便真正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即什么也没有,如同夜色即将来临的空旷原野,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偶尔掀起沉默的黄土。稍顷,黑夜光临,连最后的风也平息了。
我将离婚协议扔到床上,锁上防盗门。
从某个时期开始,我们这儿的有钱人突然多了起来,驯养赛鸽用来做飞行比赛的阔佬变的数不胜数。他们平日把鸽子寄存在赛鸽俱乐部由如我一样的驯养员饲养训练,等到赛季来临,成百数千只赛鸽在统一制定的比赛规则下一决高低。由于每只赛鸽价值不菲,负伤对我们来说绝非小事。
减去贴附伤口的羽毛,用特殊处理的小针缝合了伤口,给翅膀涂上红药水,又饮用了适当的电解质水,再次确认脚环上的编号登记后,整个工作才算告一段落。看过时间,下午两点一刻。
“应该是飞回的途中受到鹰的袭击,胸口部位被啄伤了。”
“赛线上不会有鹰,况且它比鸽群晚归一天时间,恐怕是迷路了。”我说。
“上月赛事的奖金已经到手,晚上喝一杯?”白荣志张开五根手指,向我示意奖金额度。
我摇头拒绝,把头转向窗外。
“干嘛愁眉苦脸?”
我一言不发。
“不想说就算了。”
“没办法。这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解决的问题,别人有心帮忙也无计可施。”
“知道了。不会再问。”白荣志站起身,从抽屉拿出一叠现金递给我。属于我的那份奖金。
“我能先回去吗。可以的话。”
“下周先休息吧。”
“算是帮忙?”
“状态不好,会影响工作。”
我点头同意。
从赛鸽俱乐部出来,我乘公交车前往革命公园。并非事先决定好的目的地,只是暂时不做回家的打算。公园就时间来说,差不多已有一个世纪之久。园内建筑无一例外都透出老朽的气息,空气也好,阳光也罢,都给人偶遇旧故的亲切之感。新增的现代建筑林立其间,常有老人小孩你来我往。
公园一如时间本身。毫无遮掩地任由我穿梭其中。
“仿佛置身时间公园。”妻子曾这样形容过。
我只身躺在一块未修剪的草坪之上,将双手枕于后脑,再次闭目沉思。风不时拂过草坪亦拂过我的身体,绿草独有的腥味混杂其中。耳边,妻子的话再度响起。不过,只是纯粹的语言,说话的场合以及想表达的含义,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能捕捉到的,只有空空的外壳而已,如夏日蜕壳的蝉,重要的东西已经悄悄溜走。
眼前,小男孩和小女孩正把一只蓝色的皮球踢来踢去。我坐起身,机械地盯着皮球以缓慢的速度一来一回,皮球上印有维尼小熊的卡通人物。这当儿,皮球朝我的方向滚过来,我双手捧起皮球还给小女孩,她害羞地冲我吐了吐舌头。
和妻子有过一段分居时光。婚后妻子怀孕,但不幸意外流产。那段时间,妻子一言不发,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我也感到罪孽深重,整日将自己闷在房里。某天,她突然开口,提议分居一段时间。
“由我来联系你。但你不可以打电话给我。”妻子当时命令似地说道。
之后大约七个多月的时间,我都未能等到妻子的来电。并不担心她出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的肯定。七个多月后的某天晚上,我在房间里接到妻子的电话,听声音,感觉状态不错。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明天来革命公园接我。有时间?”
“欢迎回来。”我说。
现在想来,这是我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天上开始落起雨点。我在潮湿的空气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回忆同妻子分居的那段时间。妻子离开时是适合穿吊带连衣裙的五月,回来已是寒冬,妻子那时去了哪里,她从来也没有说起过。
雨突然急剧的变大,眼前把手顶在头顶东奔西窜的人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活像受到袭扰的猴。我也狼狈不堪,无路可去但也不能立在原地任大雨浇个通透。
手工陶艺馆!猛然间,想被从什么地方扔来的石头砸中一般(大概被雨砸中),我想到公园内某处的陶艺馆,那是阔别七个月之久,妻子重新等待我的地方。
于是,作为眼下的避雨场所,我奔向记忆中的陶艺馆。此时,我还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女巫的条件,泪痣女孩和奇异的水罐
曾经做过奇怪的梦,梦里我和一位漂亮女孩在某处进行奇幻的冒险。途中,女孩被身披黑色长袍的女巫掳走。那是我心爱的女孩。于是我一路跋山涉水设法搭救她。总算来到女巫的领地,女巫向我开出条件,想要解救心爱的女孩,必须做出取舍的选择。
孤独的荒野之上,只有我和女巫面面相对,猛然间,我身后出现两扇大门。
“机会只有一次。选择左边或选择右边。”女巫的声音很从容,好像是说她已将命运重新交回我手。
“门里有什么?”我迎着狂风向她怒吼。
“那女孩就在尽头,两扇门都可以通往。你要选择的是,愿意当下为她舍弃性命亦或有决心和她永远在一起。”紧接着,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黑色的雨,女巫消失,只剩我面对两扇紧闭的门。女巫狡黠地余音在空中飘荡:“考虑时间是雨停之前。”
在雨中奔向陶艺馆,我再次回想这梦,答案仍摇摆不定。梦到这里就醒了。那里的时间暂时被搁置一边,现在,那里的我仍在孤独的荒野淋着雨对着门做痛苦的抉择,心爱的女孩也仍被关在门那边的尽头。
我来到陶艺馆的门前。陶艺馆扇门紧闭,门环生着铁锈,雨水顺着屋檐急流下来,在木门前生成一道雨帘。我预想大步冲过雨帘然后叩响门环,不料势头过猛直接把门撞开了。狼狈至极。我想着,准备为我的莽撞致歉。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这里的摆设大体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吻合。左边的展示柜放满了游客即兴创作的陶制品,其余地方随意安置着制作用的器具和材料,青砖铺地,在我脚下延伸开去,尽头,另一扇木门紧闭,似乎通向后院。抬头可见房梁的粗壮原木。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其中一台陶艺桌前,低着头认真修饰手中的陶器。
见她认真的作业,我未敢开口打扰。这过程中她抬起头向我这边抽空看了一眼,五官倒也普通,但脸庞白皙,右眼下一颗极小的泪痣给我相当深刻的印象。
“这就好了。稍等一下。”女孩先开口。
女孩去洗手池洗了手,迈步向我走来,粉色裙摆轻轻摇曳,与我浑身湿透的狼狈相对比鲜明。这几分钟的空当里,我仍然未敢开口。
“雨不小嘛。”她看着我,幸灾乐祸似的说了句。
“毫无防备啊。一时无处可去,想到以前来过这儿的。想敲门,但是不小心冲进来了,像鱼滑出甲板那样。”
女孩毫无戒心地微笑,转身从侧门进去,稍顷,拿出一件宽大的蓝色旧衬衫给我。
“爷爷的衬衫。干净的。不介意?”
“谢谢。”我接过衣服换上。
“外面晒一下就好。”女孩拾起我湿透的衣服。
“外面可是倾盆大雨。”
女孩报以微笑不予回答。走向与我闯进来时对立的扇门,拉开门扇的刹那,阳光如同猛兽直向我扑过来。
我难以置信,以接近猛兽般的小心翼翼移步向门外的阳光。穿过低矮的门扇,来到外面宽阔的庭院。花草绿植满目琳琅,其茎叶足有两人之高,一条小巷延伸至我目不能及的远方。有圆滚滚猫咪从叶子下探出头来,毫不客气地注视着陌生的我。
女孩搭好衣服,搬来两张藤椅要我坐下,我又环视了良久才开口:“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些都是爷爷种的。”
“我是说那边下雨,这边是晴天,怎么一回事?”
女孩睁大眼睛望向我:“我哪里知道。也许老天爷打盹儿搞错了时间,也许太阳出了问题。不管哪一样,都不是我要考虑的。我只管好好享受就是。这些麻烦问题,交给天文学家就行了。”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女孩多少和其他女孩不同,我心里暗自思忖。她不问我的来处,看情形也没兴趣知道。藏在叶子后面的猫瞅准时机轻轻一跃,在水翁的翁沿上迈开悠然的猫步,体型怎么看都比我之前见过的猫大很多,水翁盛满了水,猫却有信心不会失足掉下。
我将身体陷进藤椅,仰望一碧如洗的青空,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磅礴的雨声,心里仍觉得不可思议。
“小心阳光稍纵即逝。”女孩端来茶水放在我手中,然后坐在旁边的藤椅上开口继续说:“还有一小时。”
我疑惑地望着她。
“阳光只存在一小时。之后这里也会下雨了。”
“简直是天气预报员。”我说。
“差不多。天气预报员只管预报天气,别的一概不知。”
“不做点什么?”女孩再次把目光投向我。
“什么?”
“想象一下,全世界都在下雨,唯独有你在此享受阳光,不觉得满足?”
“别的地方也不一定有雨吧?”我以常规的思考方式回答。
“别的地方也不一定没有雨啊。姑且就当全世界都在下雨嘛,唯有你在此享受阳光。可遗憾的是只有短暂的一小时,确定不做点什么?”女孩兴致盎然地说。
“什么都可以?”我也来了兴致。
“当然。”
我想了想,对女孩说道:“可以的话,只想抱着猫咪睡觉。”
“小时候常在阳光下睡觉。那时候太阳对于我还不是别的什么,阳光总在身上留下适宜的温度。睡足觉,起身走去厨房的冰箱,这时间,猫从什么地方扑向我怀里,然后抱着猫喝着饮料躺在沙发上看《丁满历险记》。往后也不是没有在阳光下睡觉的经历,然而太阳已不再属于我一个人。我和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共享同一个太阳。想必太阳也会消失,所以大家格外珍惜,每个人都卖力地做着什么。如果只有我偷懒的话,恐怕不能原谅。”
“好在现在太阳重新属于你,你可以大睡特睡。雨来之前,我负责叫醒你。”说罢女孩站起身走出庭院,只留猫咪卧在翁沿上打盹儿。现在是属于我的阳光。我口中默念着这样的咒语,不知不觉进入了沉沉地睡眠。
女孩在大雨光临前叫醒了我。醒来时太已然退去,刚才还一碧如洗的青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和陶艺馆门外的世界别无二致。只属于我的时间结束了。顷刻间,大雨迫不及待地落在庭院,敲打着那里的植被。卧在翁沿上的猫早已不知所踪。
“睡的可好?”女孩见我进来,饶有兴致的问。
“神清气爽。好像睡了一整夜。”
女孩递来茶水。
“谢谢。”
由侧门走出穿灰色衬衣的老人,是女孩的爷爷,他冲我点头示意。“衬衫适合你。”老人开口说话,声音铿锵有力。我忙想起自己的衣服,准备脱下衬衫。老人摆摆手说:“不要紧。穿着无妨。请坐。”说罢老人自顾自地面向展示柜坐在藤椅上,那架势仿佛要开始研究一幅油画的奥秘,唯有掌中的茶杯冒着热气。我立在老人身旁,装作同样的认真态度仔细端详柜里陶制品。
“都是游客的作品。有些按预定时间被主人取走,有些一直丢在这里,也碰到过突然有人要来取回自己东西情况。我们只得妥善保管,太多了也会困扰啊。”
格子柜里,一只小小的水罐吸引了我,水罐摆在柜子右边的角落。论样式,和外面贩卖的水罐差不多,那上面的图案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个,借来看看可以吗?”我指向那只水罐。
“没问题。”老人爽快的答应。
我把水罐拿在手中仔细端祥。在欣赏陶器方面,我毫无经验可言,但水罐上的图案,觉得在某个地方见到过。
水罐的壁上,由简笔修刻着一个无脸人,无脸人正面对着两扇不正常的大门(门刻的不可思议的大),此外水罐光溜溜的什么图案也没有。
在哪里见过来着?一时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