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总要理次发,每次理发都很纠结,纠结在难以选择,总想固定在一家,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就像找个姑娘成家,要么擦肩而过,要么相爱相杀,要么缘分太浅。
一直以为,如果不是做什么造型,纯粹洗剪吹,小镇上的理发店和城里的什么发型工作室水平差不了多少。区别在于10块钱与30块钱,当然现在小镇上的也不止10块的底线了,水涨船高,毕竟要糊口。说不定理发师都是同一家技校毕业的,搞不好哪一天小镇上的阿龙跑到城里,改个名字叫kavin,逼格也很高的。
所以,现在对我而言,哪里方便就去哪里,管它啥价格啥水平,洗剪吹,再贵也就几十块钱,头还是要理的,尽管生活很艰难。
但今天这家,刚进门就后悔了。外面招牌看着挺有那么点意思的,里面确实脏得可以,椅子露出了海绵,热水器还是个改装的手动挡,感觉就是街头地摊给当地老头5元刮光头的升级版。我还是面子薄,都进了屋了再走也不合适,要被人骂的,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说服自己,就当是个体验。
洗完头,我跟老板说:稍微剪短一点就行,不要太短。但老板一剪刀下去,我就啥都不说了。我发现很多理发店的老板,并不能很好的理会顾客想要表达什么。我每次理发店出来都会反思,是不是我的表达有问题?应该不难理解啊。你让他稍微剪短一点,他就会把“稍微”这个词过渡掉,咔嚓咔嚓,直接“剪短”。每次吹头发也是,我说“分开”,他们就会拿梳子,勾出一条端直的分水线,拿吹风机,分别执着地往左右两边持续吹,直到吹成一本展开的书;我说“不用分了”,他们就会给我吹出一个软踏踏垂直悬挂在脑门上的刘海。我说“蓬松一点”,他们就会换个圆圆的塑料卷发梳,拉扯着我的发根,拿吹风机尾部,来回扫描,直到我的头慢慢变大,看起来像被电过一样,搞得我的每次回家都要重新湿水洗一遍。
并且我发现,理发要达到“自然一点”,浑然一体,对于他们来说有难度。心里很希望他们不要剪的跟切豆腐一样,又不是修草坪。我说的“自然,是那种不用过度修饰的随意性,事实上剪短了,但看上去却不像是剪短的,像是本来就这么长。” 但理发师实在悟不透,每次剪头发,要不就是对着一撮头发一根一根的对照,要不就一听我说“快一点”,就以为我很着急要走,很高兴的草草了事,至今我没遇到过,能理解我意思的理发师。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个理发师,能理解“自然一点”的真正含义,那一定是真正把理发当艺术的造型艺术家,就是真正的理发工匠师。因为精湛的艺术创作,都是“自然天成”。比如好的诗歌、小说和散文,像是一气呵成的,说话一样自然。好的音乐也多是充满自然韵律,荡气回肠,余音袅绕的。书法、绘画、表演、舞蹈、雕塑等等的创作,更是讲求道法自然但又高于自然。“刻意”是过程、技巧,“随意”是结果、高度,多数优秀的艺术创造,都是在完善“刻意的随意感”,万变不离其宗,理发作为一门技艺,也是同样道理。
当然,除了少有的那种,如有神助的即兴。
我剪过最快的一次,是在我老家镇上的一家发廊,叫"彩霞理发店"。那时候我还小,思想很纯粹,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好青年。来回上学路上都会经过,印象很深,因为每次他家关门都很晚,晚自习放学了灯还亮着。那天下午,我跟平常一样从那家发廊门口过,见那家门半开着,便跃上两个台阶,推门进去,一进屋,里面坐着好几个彩霞,浓妆艳抹,怔怔地看着我。我说:“剪头发”。
姑娘们看我一脸纯真,“老板娘,剪头发的。”老板娘闻声很不高兴地从套间里探头出来,看了我一眼,皱皱眉,说:“洗洗吧”。那时候我十三四岁,觉得老板娘挺漂亮的,便很高兴地坐到热水器前,老老实实地洗头,吹干。记得老板娘当时手起刀落,快如疾风,不到两分钟就收工了,剪完还狠狠地抽了支烟,说好了,5块钱。然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转身进屋了。
现在想,那可能是我这么多年理发,最“自然”的一次了,老板娘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由于给我剪发的过程中不太情愿,反而抛开了个人主观审美的束缚,放下了以往修剪的程式感,结果竟然有种浑然天成的超然。“随意的随意感”,接近“道”了。我记得当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特别满意。
不过我已经过了为了头发会大哭一场的年龄了,只有上初中的时候,才会为这种事泪如泉涌。青春期的存在感,全都是源于外界对自己的侧目。一切个人问题,都源于“存在”,因为每个人没有存在感时,都会恐慌,所以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只是有些人需要外力,有些人运用内力。
不说了,这次理发果然又废了。
只是现在早就释然了,一大把年纪了,哪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