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有七个儿女,大姨是老大。小时对她的印象就是能说,句句话都是有理由的,别人插不上嘴。别人都对我说,你这大姨厉害的很,不是一般人。
的确不是一般人。记得读初中时候,有个同学的妈妈问我说我的大姨是我妈妈的亲姐姐,是不是不是我姥姥的女儿啊。我确定是,我告诉她们是。但是大家笑的比较尴尬。我回家跟我妈妈确认,我妈妈说是她亲姐姐,我姥爷的第一个妻子没有留下儿女就去世了。
大姨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一个眼神大姨夫就知道该干啥,要是做的不好,大姨会跳起脚来骂,骂人的词语从来都不带重样的。我那一米八五的大姨夫被一米五五的大姨训的服服帖帖。大姨的儿女,机会都是听话的出名,说一不二。
大姨的两个儿子,帅气的很,小时候觉得看着我的两个表哥就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我两个表哥都二十好几没有媳妇,而同龄人的孩子都读学前班了。大家其实都很为两个表哥着急,介绍对象的也不少。大姨会带着儿子到处相亲,以我表哥长得一表人才的样子,不知道的都能看中我表哥。但是我大姨有各种理由搅黄每一次“恋爱”。
姑娘的名字我是记不得了,就用甲乙丙丁吧。甲姑娘,介绍给二哥(因为大哥岁数大了,二十七八)。姑娘二十二岁,不到一米六,身材匀称,看起来乖巧漂亮。两个人见面两次,大姨就说了,姑娘有雀斑,会遗传。因为大姨有雀斑,几个表哥表姐都有一些。就这个理由,怕下一代接着有雀斑。乙姑娘,一米五多,跟表哥比起来的确是矮了点,但是年纪相当,两个人也打算处一下。姑娘来大姨家串门。大姨的炕上有一只小狗,姑娘就趴在炕上,把小狗抱起来说,这狗挺可爱的。大姨又有理由了。第一,姑娘没有礼貌,怎么能随便就趴在炕上。第二个理由更有意思,她说姑娘屁股太小,不好生养。好吧,又黄了。转过年姑娘嫁给别人家,生了双胞胎。丙姑娘,那时候二表哥都二十五了,这个姑娘小时候摔一跤,有点落下残疾,走路踮脚。其实两个人还是觉得对方不错的,大姨回家骂二哥没有见识,一个残疾也能相的中。太多了,理由越来越奇葩。
那年,表哥去我家接我妈妈办事,正好看见我的堂姐在我家。先说说我堂姐,她也是苦命的孩子。我伯伯和伯母结婚四年生了三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的,有人说要抱养一个孩子才能带来运气。堂姐是别人离婚不要的孩子,伯伯用五十块钱红包换来的。到了伯伯家真是当成掌上明珠,读了初中毕业,学了裁剪手艺。伯伯和伯母心疼她,从来没着急给她找婆家。表哥相中了我的堂姐,我妈妈说,算了吧,不合适。可是什么理由呢?没有理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互相相中了,我的父母无奈之下做了媒人。那是我堂姐磨难的开始。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说我堂姐不好,大姨给他们操办了婚礼,婚后住在东西屋。最开始还没什么问题,可是,他们婚后一年我们搬家了。堂姐不能再做衣服,因为这样家里回来男男女女,怕勾引了我堂姐。堂姐要做饭,家里大大小小七口人,堂姐开始保姆一样的生活。两个表姐那时候作为小姑子还没有出嫁,她们经常欺负堂姐,就因为觉得堂姐做的棉裤肥了一点,就抽了她嘴巴。大姨家里吃饭,好吃的都轮不到儿媳,堂姐几乎常年就吃蘸酱菜。胖乎乎的女子,嫁给他家两年后竟然瘦的弱不经风。后来,表哥自己盖了房子,搬出去住,本以为可以好些。可是大到家里的钱,小到一顿饭都吃什么,大姨都给夫妻二人限定的好好的。二表哥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每次堂姐哭,他只是会哄,会做无用的承诺。那年生完小外甥,堂姐几乎疯了,我现在明白,她是产后抑郁。她当着大姨的面手刃了一只鸭子,然后看着大姨,大姨吓跑了,满街说二媳妇疯了,得送回娘家。堂姐结婚后,我的堂哥就结婚了,农村的很多家庭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她回不去了,况且,她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孩子一岁的时候,堂姐给孩子断了奶,提出离婚。或许二表哥挽留过,但是堂姐心已死,离开家乡南下广州。很多出去的人并没有衣锦还乡,堂姐就是吧,就如同一叶浮萍,沉沉浮浮几十年过去了,很少有她的消息。
自从堂姐离婚,大姨每次见了我们家人,包括我和弟弟,她都要骂一骂堂姐,各种诅咒,我都说不出口,忍了她三十多年。
大表哥三十多岁的时候跟大表嫂一见钟情,带回家见大姨。她也是各种毛病,但是大表嫂也不是一般人,她说:“你儿子以后有媳妇了,回家就是拿个户口登记,他以后跟我混。”大姨听了,暴跳如雷,可是没有办法,早已醒悟的大表哥头也不回头的跟媳妇走了。他跟自己的弟弟说,想有个家就得像自己一样。然而很多年以后,应该有二十年吧,二表哥在城里跟人结婚了,那个嫂子也是厉害人,大姨惹不起的。现在我看,只有她惹不起的儿媳妇,才能过下去吧。
大姨对谁都不好,包括她的妈妈——我的姥姥。大姨的生活过的不错,每年都会杀年猪,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大姨给自己的母亲带一块肉,用一斤装的冬梅洗衣粉袋子装一块肉。我记得舅舅家的表弟说,那肉,都是肥的。那年月没有冰箱,五六月份的时候,她再来,还是会拿一块肉,依然是冬梅洗衣粉的袋子,一般是做熟的,可是,那肉都有味道了,谁会吃呢?
有一年,大表姐家糟了火灾,她没婆婆,只能搬去大姨家住一段日子。大姨每天让孙子给记账,每天他们三口人吃饭,按多少钱算。可是很多时候姐夫买的鱼都被她吃了。
大姨会针灸,二表姐又有个爱生病的孩子,可是每次扎完针灸,都要跟外人一样留下诊费,缺一分都不行。二表姐每次拿着好吃的来,扎完针灸,给完钱才能走。母女之间没有一点的情分。
大姨总是跟姥爷说,当年结婚二百块的彩礼被姥爷用来养家糊口了,自己亏了。经常这样说,姥爷和姥姥总是感觉的理亏,于是就偷偷的攒钱给她,当年给她五百块,大姨拿着说,这可不一样啊,当年我结婚的时候,二百块能盖起一座房的。现在这五百块也就买个电视了。姥姥回来只能偷偷的哭泣,心里想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有一年我家猪圈需要翻盖,只剩一下猪仔,我妈知道大姨爱吃猪肉,那年猪仔贵,她没舍得买,就送给她了。当时她说,到时候杀猪了给我妈一个猪肘子。我妈妈笑笑说,随意。那年过年她杀猪了,但是到处说,我家的猪仔不好,害得她一年粮食没少喂,可是猪才二百多斤。那是精养的白猪,一点饲料都不舍得喂,怎么能长好呢?
这几年快八十的大姨也时常生病,小病镇上治,大姨夫和两个表姐轮班陪。严重了,去县城,大表哥陪,但是大表嫂从来都没出现过。后来去市里,二表嫂临走要了她五百块的伙食费。我们都觉得二表嫂过分,后来才知道,二表嫂第一年结婚回去过年带一车的年货,里里外外的打扫卫生,做完饭,大姨说没有一个合口的。二表嫂拿起车钥匙,问表哥,是留下来,还是走?二表哥看了一眼大姨,满眼的歉疚,但是还是跟媳妇走了。一路上,大姨打电话骂了一路。二表嫂说,以后婆婆和媳妇断交,儿子随意。我想,若是当年,我的堂姐有这样的魄力,大姨她也就服了。
今年年前,大姨叫两个女儿回去吃猪肉,可是明明还没杀猪,怎么会有猪肉?大表姐说,应该是去年的没吃完吧。大家恍然大悟。
现在她已经双鬓斑白,可是说起话来依然是句句都是自己的理,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生她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