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饮尽井中月

“孩儿,今天吃啥中?”

热情的老板招呼我坐下,抛来一块抹布示意我自行打理落座。这里是郑州二七区淮南街,遥遥可以望到连心里胡同齐整的红墙灰瓦。

“这些年搞网红胡同,倒是除了你们这些孩儿,又多了外地人来吃我这嘞。”老板憨厚一笑,专门为我这位老主顾倒了杯茶水。

我低垂着头,略略笑了一下。

要了白象辣牛肉汤面。其实我吃不得太辣,我是广东东莞人。粤菜比较推崇食材的本味,但我吃白象的辣牛肉汤面已成习惯了。

很久以前,我只吃白象的老母鸡汤面。

风刮花了老板的眼,也改变了我的口味。

面上来了。私以为这款辣牛肉汤面在康师傅香辣牛肉面之上。刚上一分钟内我是不吃的,太烫伤喉。

忽而风起,雨至。风雨大作。

我的面升腾的雾气淹没了我的脸。雨很快地把我的面容擦干净了。像是乖巧懂事的女孩,只不过顺便把我的衣服打湿了。又像露出本来面目一样地狡黠一笑。

笑得像天上的月牙。

我默叹一声。无视了老板在棚里的招手示意。既然注定被淋湿,又何妨以受寒之躯,添几分郑州的诗意呢?

沾着雨水,我在桌上笔走龙蛇起来。写了一句诗。雨淋湿了天空。这至今存在于我我空间的个性签名。

仰头感受雨滴的余味。无色无味,稍有些苦。

困扰了我十年之久的下句,有没有可能今日妙笔生花?天晓得。

我去~猛地打了个喷嚏。不能再装了。诗意和感冒哪个重要还是分得清的。赶忙小跑进了棚子里。

老板一脸无语地看着我。想必是被我刚才以雨为墨,挥毫泼洒,而后仰头望天的姿态震撼到了。

“我类乖乖,你弄熊类。”老板嘟囔了两句,递给我一包纸巾。

“再给你煮碗面吧,还要辣牛肉噻?”老板转身。

“这怎么好意思。”我连连客气。一边却已在老板吃饭的桌子上坐下了。

“跟我装嘞。”老板瞪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

玩了会手机,面上来了。还有一碗胡辣汤。我大惊。看着老板。

“放心,”老板咧嘴一笑,“不要你钱。天凉了身子,喝点热乎。”

我浑然一震。低头默默吃喝着。老板给我这碗应该是自己留着收档后喝的。是北舞渡的胡辣汤,辣在嘴里,美在心里。

吃完了,雨仍滂沱。手机快没电了,不能再玩了,不然没电扫码回去。老板收尾完了,坐我旁边,一口一口美美地抽着红旗渠。

我瞅了一眼,掏出我的绿豆味也吞云吐雾起来。犹豫片刻,我摸出了珍藏的悦刻一次性电子烟,摆在老板面前。

“试试这个。”

老板好奇地摩挲着,很快就上手了。“还行,挺不一样的。”

没什么话说,我只能看着不远处的井盖。

井盖上的凹痕积了一滩水,月亮悄悄对镜自照。像一个随身要照镜子的年轻女孩。

“孩儿,你之前经常一起来的那个妮儿哪去了?”老板不言则已,一鸣惊人。

我收起了悦刻。僵硬地转过脸,挤出个笑脸:“吹了。”

老板真应该去做侦探,怎么就这么敏锐呢。做买卖埋没了一位河南人才。

“我就说嘛。不过年轻人很正常,谁没个朝朝暮暮?”老板大咧咧地说,气质突然深沉了起来。

我大惊。没成想老板还是个有故事的。

“她的爱 在心底 埋藏了 磨平了 几年了 仍有余味~”老板扯着嗓子唱情歌,似乎不加点BGM此时就算不得应景。

轮到我无语了。您观察力那么敏锐,就不要多栖发展了,歌坛容不下了。

“以前啊,你自己来吃的时候,都是要老母鸡汤面,从来不吃辣。后来带那妮儿来,妮儿只吃辣牛肉,你怎地也跟着吃起来了。现在妮儿跑了,怎么还吃这个味嘞。”老板整了个回笼,居然还有空打趣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以前跟她来,她喜欢吃辣牛肉,又每次吃完都不够吃,我只有也点辣牛肉,给她吃一半,我吃一半而已。

如此而已。

雨停了。我要走,老板喊停了我:“来陪我喝点!这么晚了也要暖暖身。”

我回头斜了一眼。你不是常去洗脚按摩吗?还要喝酒暖身啊。

我不喜欢喝酒。但今天老板盛情难却。何况我今天也有点想喝。

娘的。宝丰白酒。我最不喜欢喝白酒。

一杯下肚,几欲呕吐。老板嘿嘿笑着,一杯一杯地干。喝着喝着头有点晕,我开始犯病吟诗,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老板也在吟,吟的是自家的打油诗“胡辣汤美得很嘞,我早上晚上都喝”。

眼睛有些模糊。定睛一看,井盖中的月亮好像不见了。谁人饮尽井中月?我今饮尽杯中酒。

借着酒意,我倒了点酒出来,在桌子上写字。

那是下句。郑州淋湿了我。

雨淋湿了天空,郑州淋湿了我。

谁人曾饮井中月,还我今朝不见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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