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之后,才知道自己错了,大年初一的清晨还是挺冷的。加上有点儿风的缘故,感觉气温很低,浑身冷飕飕的。跟坐在家里落地窗前看外边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
由于出来的太早,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如今过春节,像我这样能按照旧俗老令儿守岁熬到天亮,一大清早就出门,见人就拱手拜年的人已经不多了。
路上到处是鞭炮的纸屑,五环外没有禁放鞭炮。昨儿个三十晚上子夜时那一阵鞭炮,真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攻打北京城,可以用炮声隆隆来形容。好几次我站在落地窗前,老觉得有炮弹马上就会炸进来了。炮火最激烈的时候,我也下楼放了一挂千头的鞭炮,那是父亲在世时给我留下的习惯;每年过年只在除夕“交子”之时,准十二点放一挂鞭,然后回屋里吃刚出锅的子夜饺子。等到天蒙蒙亮,就该出门去挨家挨户拜年了。不过那是住平房四合院时的老习俗,如今住楼房了,同一层楼的邻居姓啥都不知道,也不好大清早的去敲人家的门哪。
不过,我还是习惯大年初一一大早出门拜年。我给路上遇到的门卫、环卫工人、包括陌生的路人都问了好。当然也得到了人家的问候。我满足和享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温馨关系。
还是个冷啊,骗腿上车溜上一圈吧,运动运动,难得昨晚上放了一宿的鞭炮今儿的天儿还能这么清亮。就是路上有些狼藉,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环卫工人在清扫马路。东面的天空有些发白,我希望太阳快点儿露出来。
小西北风嗖嗖地刮着,骑着车,脸上像小刀子在剌。于是干脆又骗腿下车,单手推着小跑一会儿,这样可以感觉暖和些。抬眼望望道路两侧几乎全都落光了叶子的树,光秃秃的,这使我的视野变得更开阔,看得更远。马路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人,也没有公交车,一改往日的喧嚣,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北京城新一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拐过一个路口,霍然看到路边台阶上躺着一个人,着实让我揪了一下心;一件分不出颜色的大衣裹在身上,脚上却是一双凉鞋!这绝对不是个昨天晚上为狂欢佳节而醉倒街头的醉鬼,而是一个真正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看到他用一只脚踹着电线杆子,我觉得他还没有被冻僵。我过去叫醒了他。他起来了,却很茫然,眼睛一直不正着看我,让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个瞎子。说话也兀兀秃秃,听不出口音。虽然满脸胡子拉碴,但岁数肯定没有我大。我想让他跟我回家去吃点儿东西,家里还剩下不少饺子呢。(昨晚上,我们老张一家兄弟姐妹五家十几口子人聚在我家过除夕,孙男娣女们把包着钱和花生米的饺子挑着吃完了,就都不吃了。)然后再给他拿上两件衣服什么的。可是他死活不肯,而且扭身就走。我拉住他,倾全身所有,找出了一百七十多块零钱,(整钱昨儿晚上都给孩子们包了红包了)。他接钱时,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不是瞎子。
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有些设身处地的触景生情!我觉得,平日里看到的那些专找热闹的地方作秀装穷,其实日进斗金,所谓“要饭的”人,绝不会在寒冷的大年三十晚上睡在野外冰冷的石阶上。这位老兄这样做,绝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真的落到了人生的难处,无家可归了。
人哪!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了赶紧回家的冲动!
……打开屋门的一瞬,一股暖气迎面扑来,——真暖和啊!还是家里好!
站在暖暖和和的屋子当中,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位大概和我年纪相仿睡在冰冷台阶上的流浪汉。我不知道他的身世和经历,更不知道“过年”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又长了一岁?意味着新的一年开始了么?
突然心里有了个急切的衷情;想要快点儿、大声地、告诉我的至亲至爱的亲人们;
“好好地珍惜眼下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吧!特别是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