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时候我在校内的一个教工宿舍住，是楼梯房，外墙早已斑驳。户型是长条形的，每层楼北边一条贯穿整层楼的走廊，南边栽了成排梧桐树。

小黑是一只成年白领巾黑猫，毛发油光水亮，一身流线型的腱子肉。腱子肉光看是看不出来的，要和它混熟之后路过薅一把，或者它伸过脑袋求摸的时候趁机捏一捏它健壮的背和肚子——手感和十四（关于十四，链接放在最后）的不一样，十四摸起来肉质软绵绵，大概脂肪居多；小黑的手感偏硬，有弹性，按压立马回缩，像没发好的面团。走起路来像只小老虎，斜乜着眼睛，不紧不慢，一点儿不慌。是个大哥的样子。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惊讶地意识到：相比于把它当猫，我更像是把它当作一个朋友。

认识小黑，是缘于小黄。这又是另外一只有趣的猫咪，和小黑一样长期生活在楼道里面，靠吃住户们临时丢在楼道里自家门口的剩菜剩饭过活（我猜的），有一次我还看到了五楼的几个住户将自己碗里的肉丢给它们。小黄非常怕人，即使在后来，我喂养了它一年多，甚至邀请它来家里逛过一圈之后，它仍然不让我靠近，始终和我保持2米以上距离。敢靠近它它立刻拔腿就跑。但也不跑远，而是跑几步之后停下来回头观察我。

小黄是一只成年白领巾橘猫，白手套，和小黑几乎形影不离。

那一天我出门的时候拿了一盒酸奶，走到四楼时看见了小黄。以前我看到流浪猫便会躲着走，但收养了十四之后再看到这些流浪猫便不自觉地开始关注它们。我看到小黄本来正揣着手，眯着眼睛蹲在楼梯口堆积的几件木头杂物上，看到我来了，一个翻身嗖地站起来紧紧盯着我，四肢却作势要跑。我走近它，它果然几步窜跑了，跑到几米外的地方回头看我。我把喝剩的酸奶盒放在地上，示意它过来吃，只见它原地蹲下来，冷静地看着我。

“这是酸奶，我查过了，你们猫咪可以喝的，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啦！”

小黄目光炬炬，不为所动。

“你大概是怕生。那我走了噢？回来再看看你有没有吃。”

我出门，去食堂吃饭。

吃完饭回来，走到三到四楼的楼梯转角时便看见小黄了。还有一只黑色大猫，那是小黑。小黄看到我，拔腿就跑。小黑撇了我两眼，慢悠悠地跟在小黄后面。我走近它们想看看酸奶喝了没有，刚拾起酸奶盒子，小黑便冲了过来冲我大声警告：“喵！”

这猫真凶！大概是以为我是来抢食的，吓得我丢了酸奶盒就冲上楼梯。小黑仍旧不紧不慢地在原地踱步打转，闻闻被我丢下的酸奶盒子，又回头看着我，像一个刚教训完顽皮孩子，正背着手骂骂咧咧的老大爷。

和小黑小黄就是这样认识的。

我想：大家都是流浪猫，十四运气比它们好，被我带回家了。小黄小黑在楼道里生活得很久了，每天吃垃圾也很可怜，不如每天给一些猫粮给它们吃吧。

于是我拿了一些一次性的碗，装了两盆猫粮和一碗水，每天放在家门口。慢慢地它们发现这里有吃的，便常来我们家门口。再后来几乎每天都来我家门口望一望，或者守在我们家门口。一次性的猫碗总是被人收走，后来我专门去超市买了不锈钢小盆子给它们用。每天到了吃饭时间便放出去，等它们吃完了就收进来。

那时候我们住的老房子总共六层楼，每层楼的北面是一条贯穿整个楼道的走廊，每户的开户门都朝着这条走廊。门是统一的两扇，里面木门，外面是可以通风的铁门。南面是阳台，面对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楼里的房子大多数都空着，没空着的部分租给学生，部分租给在附近工作的人。

我猜正是因为楼道里住户不多，小黄小黑才能在楼道里生活几年，没有遇到变态，也没有被人赶走。

小黄小黑听见我回家的脚步声，就会从四面八方赶到三楼迎接我。我观察过一阵子，它们迎接我的时候最多只到三楼，不会再继续往下走。它们在前面引路，小黄冲几步就回头看看我，小黑一个箭步冲一层，再回头等我，直到走到我家门口。

它们到了我家门口就停下来，在门口绕圈打转，我开门的时候小黄仍旧离我几步远，安静地看着我，小黑更活泼，它喵喵叫着绕着我走。家里有十四，我不敢放它们进来。进门之后我关上铁门开着木门，十四很兴奋，守着铁门和它们相望。

有时候它们隔着门打架，十四整只猫背朝地，伸出四肢向上扒拉门。铁门下面有一点缝隙，它们就互相从这个缝里伸出小肉垫打来打去。但猫咪的反应速度快，看着打得很热闹的样子，其实谁也打不着谁。

我教育十四：“我给它们粮食吃你不能不高兴，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家就欺负别猫，知不知道？也不能老想跟它们打架！大家要做好朋友才行！”

十四瞪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喵喵两声，钻到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起觉来。

很少听到小黄的叫声。它并不怎么回应我，时刻保持警惕。而小黑不同，每次在它能听见的范围内喊：“小黑！”，它就会哒哒哒地跑过来，真挚地看着我，表示对我叫它的回应。

我在家的时候就开着里面那道木门，只关着铁门。两只猫来了也不叫，蹲在门口透过铁门看我在里面忙碌。有时候在看视频，有时候在包货，有时候在做家务。

十四最先发现它们来了，它要冲到门口去躺着，或者蹲坐着和它们互相凝视。小黑最先不耐烦，它是要行走江湖的猫。看我没注意到它们小黑便走了，小黄坐下来舔舔毛，观察一下周围的局势，然后安心揣手趴在地上，仍旧守着我家的方向。有人来了，小黄听到脚步声，坐直身子，竖起耳朵认真辨别声音来源：是陌生人！有威胁！小黄一秒钟就窜到了楼道的那头，等人走了，警报解除再回来我家门口继续蹲着。

虽说天天守着我家门口，但小黄依然不让人靠近。直到我搬走，也没能靠近小黄1米以内，更别说撸它了。

后来搬了家， 在新家安顿好之后专门回去看那两只猫。刚走到楼梯口，我叫道：“小黑！”就听到急促的“喵喵喵”叫声一路从顶楼传下来，声音越来越近：是小黑和小黄顺着楼梯奔下来了。

两只猫都激动坏了，一路蹦着走，走快了就停下来等等我，后来小黑干脆蹭着我走。我一路被小黑绊着，举步维艰走到三楼楼梯转角处停了下来，小黑趴在我膝盖上，很真诚地注视着我喵喵叫着。小黄也意料之外地离我半米远，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在几米之外看我。三个月没见，它们都还记得我，激动得上蹿下跳，根本不让人好好走路！

小黑绕在我脚下，小黄始终离我半米左右。在两只猫的簇拥下，我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风风光光地回到了住过的六楼那套房子门前。它们像以前那样停了下来等我开门。我朝里望了一眼，里面已经空了，没再住新的人。我半蹲着耐心告诉他们：“我不再住这里了，我是专门回来看你们的！”

我拿出准备好的两个小碗，倒上满满一碗猫粮和一碗纯净水，找来找去找了楼栋侧面楼梯的一个转角处。那个楼梯很少人走，转角处堆满了杂物。我把它们引到那里，在一块木板背后放下水和粮食。它们狼吞虎咽地挤着吃了几口，小黑就不吃了，转头看看猫粮又看看我。

我要走了，小黄依然在吃猫粮，小黑跟着我一路下楼梯，走到二楼不走了，只透过楼梯扶手下方的镂空定定地看我。我心里一酸，朝它摆摆手：“不送啦，不送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遇见坏人就赶紧跑掉！好好活着！”

回去之后一直记挂着那两只猫。两个多月之后路过那里，就又跑去看它们俩。这次一直走到六楼都没有猫来迎接，我自我安慰道：“可能是出去玩了，可能觅食去了。在学校里生存下来还是不难的。”心里却在担心它们会不会遇到坏人了。

我在两边楼梯之间上上下下找了几次，怕这里的住户觉得我是什么坏人，只好很控制地喊着：“小黑！小黑！小黑你在哪里！”喊了几圈之后我都快要放弃了，在四楼侧边楼梯处听到隐隐约约的小黑叫声。它的叫声很特别，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循着声音找来找去，居然发现小黑在五楼的一户人家家里面！

那家里面那扇门开着，只关着外面的镂空铁门，可以一眼望到里面去。小黑听到了我的声音，正回应我呢。它告诉我：“我在这里！你来看我啦！我在这里！”

不知道小黑是不是被这家人收养了？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冬天马上就到了，不用担心小黑挨饿受冻了！我敲了敲门，等了几分钟，没人回应。

我出去逛了一圈又回到了五楼，这回那家有人了，是一个年轻的妹子。

我问她：“小黑是你收养的吗？我以前住六楼，喂了它很久，这次专门回来看它的。冬天马上要到了，怕它挨不过冬天。”

她说：“小黑是我家的猫，它妈妈生了9只小猫，只有它活下来，长大了，还长得很壮！”

我简直目瞪口呆了：“是说它是你们家从小养到大的猫？”

“是啊！”

“啊······我一直以为······它是流浪猫······那那只黄猫呢？也是你们家的吗？””

“小黄不是我家的，好像是隔壁家养的。”

“也就是说，这两只猫都是有主的······那你们散养着小黑，不怕它丢吗？

小黑性格很好，大摇大摆得像大哥。我还以为它是流浪猫呢。若不是自己养不了，就把它带回家了。”

我想起自己曾起过收养小黑的念头，有些心虚。

妹子眼光一直在小黑身上，很无奈地告诉我：“不会丢，它自己会回家的。没办法呀，它自由散漫惯了，把它关在家里它就使劲嚎，一直嚎到给它开门。那只小黄经常在我家门口守着等它，它看到小黄来了就要出去。”

我看着小黑，心里很复杂。我像以前那样朝小黑招了招手，等着它过来。可这次它居然没理我。

妹子蹲下来，轻声叫着：“咪咪！过来！”

小黑呆坐了一会儿，看看她，然后冲了过来，把脑袋放在妹子手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的心里更复杂了。

妹子继续说：“它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开始刨门要出去，改不了，只好随它了。它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在外面玩。它要回来的时候会在门口叫的，我爸爸就给它开门。”

我想起有一次晚上12点多我回家，走到一楼的时候看到小黑揣着手卧在一楼的窗台上。我叫它，它没回应，让我一度以为自己认错猫了。

谁能想到，自己喂养了一年多，以为是流浪猫的猫咪，竟然是有主人的！且主人就住在我楼下！谁能想到！

再后来遇见了房东家的大黑猫。再再后来自己定居下来，不用到处搬家了，又意外救了一只小黑奶猫。遇见的这几只黑猫无一例外都不怕人，大摇大摆地斜睨着我，自顾自地慢悠悠走来走去，上蹿下跳。不像十四，一遇见陌生人就怂成一团，惊叫着非要躲起来才行。

黑猫可能真的都是猫界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