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在这座城市的地底下来回穿梭,就像一条可怜的蚯蚓,只不过有冰冷的灯光为伴。尽管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年,却依旧没有一丝丝归属感——我是这座城市的奴隶。在固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的来回行驶,我的心也如同那铁轨,被打磨得光滑,没有了丝毫锐气,甚至,没有了丝毫生气......
我是一名地铁司机,七年前来到这座城市,一座我梦想中的城市。
每天早上七点我都要起床,匆匆洗漱,匆匆吃些早点,再匆匆泡上一壶浓浓的茶赶去上班。在空气混浊的地下,在冰冷的列车控制室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同在控制室里的是两个中年人,和我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每天,在来来回回的列车上,我们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提神的茶,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30,31岁本来是男人打拚的黄金时节,而我,却可能要在这辆地铁上终老一生。是啊,七年了,我还是一样,没有作为,也没有方向。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苦苦找了无数工作,在碰了无数次壁后找了这个职业——与梦想中的相差太远太远,可我不能不接受,因为我得活下去。
“省省吧小伙儿,很多本科生都卖猪肉去啦!知足吧啊!”
也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地铁司机,虽然也得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但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抱怨和悲哀。和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调情,互相开着重口味的黄色玩笑,聚在一起抽烟喝酒唱K是他们的最爱。每轮到他们休假,便会聚一起去鬼混,把自己的血汗钱完全用在解决荷尔蒙分泌过度的问题上并且乐此不疲。当然我不否认我也有自己的需求,只是我不屑于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虽然是同事,几乎不怎么认识,没有任何交集。
下班后,我默默走出地下通道,每次竟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霓虹闪烁,灯火辉煌,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这些东西,都与我无关不是吗?每个人脚步都如此匆忙,似乎稍稍落后就会失去一大笔财富,就会被这座城市淘汰似的。“看着点,走路不长眼啊?”——从你身边走过的也许就是你的公寓邻居,可你永远无法让他驻足停留。他们手上永远有满载着商业信息的报纸,耳朵边是永远也接听不完的电话,一个汉堡一杯咖啡可以是他们一天的食物。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很充实,每个人看起来都风风火火。
——而这些,全都让我变得愈发茫然,愈发找不到方向。坐在回家的熟悉的74路车上,看着路旁闪过的路灯,面无表情。七年来,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坐在这辆车上,在相同的座位,等待着遥远的那一站的到来——等待,最恨等待,等待是我这辈子最厌恶的时光。七年了,却依旧只能住在三环开外几十平米的房子,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无能。
——可能有一天我会疯掉,我心里这样想。
人们都以为家是最温暖的港湾,爱人的怀抱是悲伤的良药,孩子是除去疲劳的开心果。可我在家里却找不到这样的感觉。
爱人是一名小学教师,和我一样,一人北上追寻梦想。碰了无数次壁后委屈做了幼儿园教师,即使这样还没能转正,薪水少得不及一个农民工一月所挣。妻子脾气很好,七年了,我们没吵过一次架,没红过一次脸。邻里都夸我们是模范夫妻,其实,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并不说明妻子不贤惠,相反的,她很贤惠。每天,按部就班地做饭洗衣,按部就班地接送女儿上下学,按部就班地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尽她作为妻子的义务......
“爸爸,吃饭了。”女儿也很乖,在她妈妈每天的呵斥调教下,不哭不闹不撒娇,从不要求爸妈带她去游乐场,也从不问她爸爸拿零花钱。每天机械地完成一大堆作业就乖乖地上床睡觉。她妈妈说,孩子必须要考名牌大学,从小学就得开始培养她的学习兴趣......
坐到小小的餐桌前,熟悉的三菜一汤。几道菜,妻子做了七年,也真难为她了。
“这个月的水电费又要交了。房贷这个月的也得付了,今天银行来通知了。哦对了,明天你下班的时候到邮局取下东西,妈妈帮咱寄来了两袋大米,现在物价上涨,东西越来越贵了,家里自己种的,能省就省点。......”
晚上,等待妻子终于把课备完,在妻子身上自导自演一般机械地运动一番后,我疲倦的躺在床上......
——有一天我会疯掉,我想。
又是一晚的噩梦,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快迟到了。我随口咬了几片面包,匆匆的赶去上班。
坐在控制室里,空气似乎比以往更沉闷,更压抑,直叫人呼吸不上来。两位中年同事依旧不说话,沉默着各司其职。启动,到站,短暂的停车,又启动,到站,短暂的停车,......,如此循环往复,令人压抑到窒息。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望着前方漆黑的通道,我感到我似乎正坠入无底的深渊,永远无法翻身,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我不能......”
内心莫名的烦躁与恐惧驱使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疯狂的加速,疯狂的向前行驶,看到车轨因摩擦喷溅而出的火花,我好像看到胜利的烟火一般兴奋,继续全速向前冲刺,享受隧道里空气猛烈撞击车身的刺激。“啊!啊!啊!......”我在控制室里尽情地呐喊,释放几年以来的压抑和不快......
终于,列车出轨了,迎面而来的另一辆列车与车头擦过,撞上了后面的车厢,造成了重大伤亡,而我却幸免于难。我被告上法庭,然而却因为我被诊断出患抑郁症而从轻处罚。
在精神病院里待了一年,我回到家中。妻子女儿已经回老家了,桌上有一份离婚协议——没了一个支柱,她再也不想撑下去了。我坐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吞下了一整瓶用来入眠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