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街虽是一隅结界,但这里草木鸟兽,屋舍亭台,应有尽有。
我侧着身半躺在红梅树一条枝干上,在一众生灵咬牙切齿中享受片刻的宁静。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怔了一怔,随即坐起身来,朝长乐街外望了望。
“是归灵墟来客人了?”小白坐在棚舍下抬头望我。
“是有客来!”我纵身跃下,朝小白笑了笑,“我去瞧瞧!”
出了长乐街,挥手一瞧,果见归灵墟禁制外,正立了一个身影。
我犹疑半晌,正欲放他进来,却听千夙的声音不急不缓从扶桑树顶端传来。
“你要放他进来?”
我目光扫了一圈,才堪堪瞧见隐在扶桑叶间的千夙,随后方回,“来者是客嘛!”
“他算什么客?”
我又道:“或许有何要事呢?”
千夙很是不悦,“能有什么要事!”
“那要不……将他赶出归灵墟?”
“甚……”千夙声音一顿,止了话,而后气急败坏地道:“随你!”
我瞧着隐了身形的千夙,低低一笑,而后挥手撤了禁制。
“七华仙上!”
“宸阳将军!”我勾唇轻笑,“不知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玄初眉目一抬,上前几步,后双手微抬,将一件黑鳞铠甲捧至我面前,“此物还请七华仙上,帮我转交给执雪姑娘!”
“好!”我挥手,将那件铠甲收至袖中。
“前几日天河之战,波及人间,我奉旨下凡查探,折返之时,途径背阴山,去探望了下兄长……”
“嗯?”我等了半晌,不见他下文,只好轻轻疑了声。
玄初继续道:“兄长说,执雪姑娘之事,是他对她不起,不求她原谅,只愿她往后事事顺遂!”
我笑道:“小白的事,不劳他挂心!”
“还有……”玄初略略一顿,向四下打量一番,方道:“上尊大人可在?”
“有何事与我说便可!”
玄初似有些不好开口,犹豫许久方道:“今日回时,见我宸阳宫外那棵红梅树,竟不翼而飞,查问一番却无人知晓。听南天门守将说上尊大人昨日来过仙界,不知……”
“宸阳将军何意?”我勾唇浅笑,“是说上尊大人来仙界,是为了顺走你那树红梅?还是说上尊大人来了仙界,便一定要将这件事算在他头上?堂堂上尊大人,想要什么,光明正大拿便是了,何至如此?”
玄初听我言罢,滞愣半晌,方舒眉一笑,道:“七华仙上何必动气,我不过随口一提!”
“我却觉着,宸阳将军来此,是兴师问罪来了!”
“既如此,还真有一事想讨教一番。”玄初拱手笑道:“昨日,不仅我宫外红梅树不见了,且,三公主被人用她自身灵器伤的体无完肤,不仅剜心断脉,连她的仙根都仅剩一分,天君下令严查得之,上尊大人昨日来仙界,并未拜访天君,偌大仙界,竟无人知上尊大人踪迹,这……未免颇为可疑!”
“你说……三公主被……她自己的灵器所伤?”我到底是有些惊讶,许久才反应过来,复而道:“是三公主亲口说,此事乃上尊大人所为?”
玄初摇了摇头,“并未,三公主还在昏迷。”
“如此,请将军慎言!”
“我的意思是,三公主乃天君最疼爱的小公主,此事若出了定论,天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玄初的声音温和,模样也一派的儒雅俊秀,只那双眼,竟似隐了一抹忧色。
“恩怨是非,分明便可!”我静静瞧着玄初,“不劳宸阳将军挂心!”
“哈哈哈!”玄初大笑几声,旋即道:“告辞!”
我望着玄初转过身去,一步步离我远去,不由唤了声,“宸阳将军!”
玄初很快回了头,眉眼温和地瞧着我。
“宸阳将军所寻之人,可有寻见?”
玄初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半晌,他回道:“并未!”
我道:“凡间之人,讲求一个缘字,若有缘,千山万水,终有重逢之日,若无缘,或许对面仍不相识。宸阳将军既已寻她千百年,却仍无所获,大抵是无缘了!”
玄初应道:“她的身影虽在我脑中时近时远,时有时无,但我总觉着,会寻见的!”
我抿唇笑了笑,“将军何必自欺欺人?”
玄初面上一僵,颤声道:“自欺……欺人么?”
“万物生灵,各有各的命数,将军又何必执念若此?”
“你也说了,各有各的命数。”玄初凄然一笑,转过身去,“或许我的命数,便是寻她了!”
我心上,到底是有些难受的!
我虽因他受了那三百年的苦楚,但说来说去,他却是不知情罢了。
那一场血色与黑暗,不过是她爱而不得徒生恨意,而他不知她的情意,辗转寻我……
说到底,不过一场缘错一场恨,一生追寻一生空!
我劝不住他,亦无法告知他真相!
“怎么,想告诉他真相?”千夙从扶桑树上飘下来,语气莫名地道。
我吓了一跳,回了神后方道:“哪有什么真相,不过苦了宸阳将军六界八荒去寻个虚无的影子!”
“哼!”千夙轻哼一声,继而手臂微伸,片刻便有四片扶桑叶飞速而来,他手指微动,又在瞬间将那四片扶桑叶分别朝四个方向打去。
“既如此,你们且去传令,东南西北四方守将,即日起,仙界玄初,不得踏入我归灵墟一步!”
“违者,当诛!”
我伸着脖子随那几片扶桑叶所去方向远眺,许久之后,方将目光落至千夙身上,“大人莫不是在诓我?这归灵墟,除却长乐街,便只余你我,哪儿来的四方守将?”
千夙低眉,很是鄙夷地瞧着我,“孤陋寡闻!”
我瞧他那副样子,便知他许是又扯谎骗我,当下便不想再多言,只伸手正正自己的衣衫,便迈开步子,想去树洞里歇上一歇。
然,未迈出几步,归灵墟的禁制突兀一阵轻晃,而后竟被生生撕裂出一个缝隙,有个白色身影瞬息间便闪了进来,紧接着,一道刺眼白光直击千夙而来。
未及细思,我已然闪身挡在了千夙面前,千夙见此,瞳孔微缩,周身猛然浮起一层细密红光将我与他牢牢护住,而那道白光也似乎稍稍一偏,擦着他耳际而过。
我放下心来,抬了头正欲说话,不料瞧见一张很是阴沉的脸。
“大……大人!”
千夙拨着我身子左右瞧了瞧,随即又捏着我手腕,将我拉至他身后,方慢慢抬眉,道:“明珏,你疯了么?”
立在不远处的男子,衣白胜雪,眉眼清冷,面上却隐了一抹怒气,在听见千夙的话后,微微一顿,随后方道:“险些误伤她,是我有错,但你……”
明珏咬了咬牙,又是担忧又是不满,“你在归灵墟安安稳稳隐了十万载,如今是想做什么?”
“当日我只是另有要事,脱不开身,方才央你去趟尧山,哪知你……进魔界,入地府,闯仙界……如此肆意招摇,那条命是不想要了吗?”
千夙负手而立,微抬下巴,“让你进归灵墟,可不是来指责我的。”
“千夙!”
“明珏!”
“大人消消气。”我晃了晃千夙袖角,“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嘛!”
千夙瞪我一眼,又用力抽走那一方袖角,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但开口时,却微缓了语气。
“说,干嘛来了!”
明珏一甩袖,“你在仙界干的好事!”
千夙眉目微挑,“既然干的是好事,那你大老远跑来发什么疯?”
“你……你……”明珏“你”了半晌,硬是再未有下文。
“那个……”我瞧瞧千夙,又瞧瞧明珏,问道:“大人,在仙界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
“他伤了仙界公主!”
伤了……仙界公主?
“……三公主被人用她自身灵器伤的体无完肤,不仅剜心断脉,连她的仙根都仅剩一分……”
“……我宸阳宫外那棵红梅树,竟不翼而飞,查问一番却无人知晓。听南天门守将说上尊大人昨日来过仙界……”
玄初的话断断续续传入我耳中,难以置信,又惊天动地!
我们上尊大人,真的光明正大,无比招摇地去了仙界,而后伤了仙界三公主,又大摇大摆将宸阳宫外的红梅连根拔起,移回了归灵墟?
“大人……”
“住口!”千夙慢悠悠地呵斥我,一脸嫌弃道:“用不着夸我!”
夸他?
我皱了皱眉,一时无言。
经他这一打断,都忘了方才要跟他说什么了……
倒是明珏,语气凉凉地道:“你若想惩治谁,告知于我,按律法便是。如今倒好,定了律法的神,却动用私刑,伤了仙界之人。”
明珏又不知想起什么,声音越发大了些,“你以为你依仗的那身修为,能让你与整个仙界为敌?真是……真是太招摇!”
千夙伸手掏了掏耳朵,身形一动顺着扶桑椅坐了下去,而后一手撑在鬓角,蹙眉道:“啧,平日里能说两字,绝不说三字的小明,又被我气的说起了废话啊!”
“我真是……不应该!”千夙抬起另一只手,猛拍了几下额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也不知明珏是被那声“小明”气到了,还是被千夙的神情惊到了,总之,他面上憋的通红,静立原地许久,仍再未言一句。
千夙得意地一挑眉,与我道:“七华,拿酒盅,给小明斟一杯浅醉!”
我立即应是,寻了副石青起花的杯盅捧了过去。
明珏静默片刻,终还是闷声移步而来。
千夙化出浅醉,依次倒了两杯,至我面前时,却停了下来。
我露出一副央求之色,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千夙无奈道:“半杯!”
我伸了一根手指,“一杯?”
“得寸进尺!”千夙冷着脸瞧我,眼见就要将浅醉收起来。
“半杯就半杯!”我立时妥协,讨好道:“大人说半杯就半杯!”
千夙轻哼了声。
明珏端起桌面的浅醉,仰头便灌了下去,而后抿了抿唇,吐出两字,“何解?”
千夙伸手掐起酒杯,一双眸子淡然无波,很是漠然,说出的话却带了少见的烟火气。
“不若,去人间躲躲?”
他身后青天如练,眉目俯仰之间,风华绝代,难掩无双。
他忽而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想去么?”
“想去。”我快速点头,“何时出发?”
“明日!”千夙仰头将杯中浅醉一饮而尽。
“你早想好了要去人间?”明珏又恢复前些日子初见时的模样,一派的清冷自持,不苟言笑。
千夙耸了耸肩,却不发一言。
我道:“司法天神一起吗?”
“他不去!”千夙白了明珏一眼,“他神界事务繁多,跟着我们凑什么热闹!”
明珏道:“你不想我跟去?”
千夙呲了呲牙,“你觉得呢?”
明珏微微点头,复而转向我,道:“我去!”
我喜道:“好啊好啊,一起!”
千夙怒目盯着我,嘴角抽了许久。
我想,大人若说要去人间,那便一定会去的,一定不会改主意的……
“人间本尊不去了,有能耐你们去!”
“……”
看来,我们上尊大人,还真是不经夸!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