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自从把二哥和侄儿送上去南京的车挥手告别后,二嫂的手机就很难打通了。
我记得那天是5月20号。
这是个特别的日子,空气里都弥漫着温馨的气息,而我们兄妹几家都沉浸在晴天霹雳的悲伤之中。
五月时份,麦子刚泛香瓜色,气温渐暖,田里的农活就慢慢多了起来。可就在那几天,二哥感觉不适,感觉阑尾处隐隐作痛。难道”阑尾发炎了”?
去村卫生室看医生,打了几个吊瓶,感觉好多了,一点痛感都没了。可医生建议他去县城深度检查一下。
姐姐住在县城,陪他一起去了医院。
我不敢回想当时姐姐告诉我时,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当时是午后休息时间,姐姐发来的信息,信息上的几个字,像钉子一样刺痛我的眼帘肝恶性肿瘤。我的眼死盯着,希望是看错。我的脑袋轰然炸裂般恍惚起来。
怎么可能刚发现就是晚期?二哥那么精神的人。
可是不管我有多质疑,白纸黑字写在检查报告单上。我在车间拼命忍着,怕人寻问,躲到停车棚捂脸大哭……
我的大哥听到这消息,也是哭得像个孩子:兄弟啊,怎不让我替你啊,我已享受过人间欢乐,你肩上的担子还那么重。从成家到现在没过上轻松舒服的日子。这几年种二百多亩田,起五更睡半夜的,有顿没顿的,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要靠到岸的,怎么会这样命苦啊,兄弟……
大嫂永远是家里最有主见的人。她擦掉眼泪说:哭不能解决问题,村上不也有几个患上疾病的人去南京人民医院看的,现在不都好好的活着?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绝望。不许哭,这样让老二会有心理负担,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送他去南京人民医院!
自从把二哥和侄儿上去南京的面包车后,二嫂的手机就很难打通了。
我就纳闷,二哥和侄儿去南京不是旅游观光啊,是去看医生,是二哥去看医生啊!二嫂,你就这么放心?换做我,48小时也不能离手机,可能的话,我会不停地询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可是,我只能暗自嘀咕,我更不能在二哥面前说,二哥曾经说过,你二嫂不容易。一二百亩田呢,单跑一圈就够你喘半天气,她一路来一路去的,都整得调调适适,没一块荒地。
是的,一家不知一家事,虽说是兄妹,成家后都只顾各房点灯各房亮了。
二哥去了南京人医,复查的结果也是一样,不过医生还是大胆地做了介入疗法。
五月份正是疫情泛滥时节,医院防范非常严密,只有一人陪护,家人亲戚谢绝探视,一律不得进入。
侄儿年少,虽然成家,却涉世未深,从小就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生活,突然的变故,孩儿慌张、迷茫、害怕,感觉天塌了。
说好二哥如果需要手术姑姑们会去陪他,可是,可恶的疫情硬生生的捆住了我们。二哥被送进手术室后,医生告诉他,你爸的病情很严重,介入疗法只是缓冲手术,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孩子一个人无助的哭了……他想打电话跟妈妈说。可是他妈妈我二嫂的电话无法接通,倒是我们几个一直在微信上鼓励他,为他壮胆。
半个月后,谢天谢地,二哥恢复得很好。医生叮嘱回去要补充营养,一个月后再制定医疗方案。小妹夫开车去接他们回来。
按理说二嫂应该在家烧一桌好菜,准备了鞭炮等候二哥回家,冲冲晦气,庆祝他的新生。我们也约了大哥一起在家等。
可二嫂的电话无人接听!大哥去了几趟他家都是关门落锁。
二嫂啊二嫂,今天这一天你不下田难道就荒了吗?再说,就是荒了也不过一季。二哥在医院接受的手术以及手术的风险和痛苦你就这样不闻不问?二哥死里逃生啊,你可知道?
我们在家族群做着欢天喜地的表情,一边泪流满面,心疼二哥啊,好不容易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眼见得从此蒸蒸日上,却又遭遇病魔缠身。二嫂啊,此时还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啊……
我心里太多的抱怨。所有关于对二嫂的“新仇旧恨”,蹭蹭蹭一齐涌上心头。
对二嫂,我是一直抱感恩之心的。当时我家真的很穷,妈妈又瘫痪在床。她没有嫌弃家贫嫁给二哥,只能说是缘份使然了。
二嫂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阳光温柔的在她脸上烙上了铁锈红。
她不识字没文化,寡言少语。没事就喜欢往田里跑,在田里,在她侍候的应稼地里,她知道秧苗和稗草的区别,芝麻与赖夜草的区别,她容不得婆婆纳,猪秧秧混迹于油菜花田、蚕豆根处。她分得清五谷,更知道适合它们生长的季节。
五年前,在二嫂的坚持下,一直在外打工的二哥回来和她一起接管了村民二百多亩承包田。起初二哥很不情愿的,他有一手好焊工手艺,到哪没活干?二嫂说,我没文化,打工没人要,我只会种田。再说,现在种田又不要像之前弯腰驼背的割麦栽秧,收割有收割机,栽秧有插秧机,大部分都是机械化,比起从前种田轻松多了。
是的,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发展,国家已加大力度扶持新农村建设。让一部分农民先富起来,再推动和提高农民的整体生活水平。
没想到,这个契机,竟然被目不识丁的二嫂歪打正着!
刚开始的时候是很难的,首先要预付承包户的租金,一亩地有八百有一千的,而二哥结婚以后已经历过买房,建房几次折腾,然后张罗儿子结婚,然后又抱孙子抱孙女,这桩桩件件的费用都是二哥二嫂手皮磨出来,屈指可数。所以三番两次后已捉襟见肘。
二嫂腆着脸跟亲友借,她信心满满。只是她娘家兄弟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到她脚后跟:
“你借钱付定金有得借啦,万一收成不好,看你怎么交待,胆子不小,敢冒这风险?”
二嫂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亲弟吗?我刚开个头,就落你这个好出语?不借拉倒,我还偏就种给你看!”一脚跳上三轮车,钥匙一扭,使劲擦了一下眼睛,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丢下身后一溜烟的灰尘和目瞪口呆的弟弟。
二嫂就这犟脾气,还没有她想做做不成的事。我们几个也曾委婉地劝她别种了,太辛苦。不是吗?二百亩地啊,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白手起家啊。可不管咋说,该帮的能帮的都帮了。毕竟是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凣年来,他们有多辛苦,别人无法体会,可谓是咬口生姜喝口醋啊……虽然说房子买到了镇上,儿媳也开上了轿车。也购买了大型农具。
看得出二嫂铁锈红的皮肤颜色又深了许多,二哥也瘦了一圈,每次看到他们总让人心疼,也背地里数落二嫂,当初不该有这野心。
这不,二哥病了,我们就认定是累的,伤肝了!
越想心里越是窝心,要不是种这么多田,二哥决不会累成这样。二嫂啊,在你心里,田比什么都重要吗?
窝着一肚子怨气,那天我竟然拨通了二嫂的电话。
接通视频的那刻,我有几秒钟是窒息的。才两三个月不见,二嫂额角的一缕刘海全斑白了,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几岁……
“你等下,我刚熬的长鱼汤,端给你二哥喝。”
“之前啊,都是大嫂天天买来熬好了端过来。难为她了。现在稻田都搁田了,我可以腾出时间做饭菜了。”
二嫂憨憨地笑着,端起汤碗让我看。
“二嫂,你的电话好难打呀”。
“挂在脖子上干活碍事,没地方摆,就放家里。”
“到田里就来不及理其他了。”
“我不把田里农活安顿好,你哥他更不安心,就这样,动不动就电动车开田里去了。”
“我是不放心你,”
二哥接过汤碗轻轻呷了一口,然后闭目仰头“哇,透鲜的”。然后对二嫂竖起大拇指。转过来对我说,你二嫂啊也成大厨啦。
二嫂嗔怪地瞟了哥一眼。鱼尾纹里藏满了疼爱……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竟忘了说什么了。
或许,你看到的以为别人的痛苦,恰恰是他们正享受的幸福。
但愿!但愿二哥苦尽甘来。安享天伦。
二嫂,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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