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

   一。

   学校的后操场在周末显得有些冷清,小衣将衣服的拉链往上提了提,目光一直追随着球场上帅气的江林。九月的风在操场边的一排法国梧桐树上来去,不久,就会吹落一树绿意。

   初三的两支五人足球队此时正在篮球场上混战,小三边路下底传中,江林中路跟上,迎球一记抽射,小衣正要叫好,却听见哐铛一声,玻璃的碎裂声在空落的午后异常响亮,几片梧桐叶划着弧线缓缓落下。两棵被当作门的梧桐树后,废弃的实验楼二楼的窗户玻璃被射落了一块,足球也射进去了。

   大家愣了一下,小三嚷了起来:“什么臭脚,我这么到为位的传球。”

   江林指着地下的树叶说道:“我这是小罗的落叶弧线球。”

   大家笑了起来,都说:“快去找球吧。”

   江林和小三一溜烟地跑到实验楼的前门,一把链锁缠在门扣上。小三说:“让开,我搬块石头把门砸开。”江林摇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使一招旱地拔葱飞上去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小三一见体育用品店就凑到橱窗前,“你们看,射飞的球就是那款,二百八十多块呀,我借的,叫我怎么赔?”

   “烦不烦你,”小衣抓住小三的后领就往前拖。“江林踢飞的,又不要你赔,不就二百八吗?”

   “不是二百八,是二百五!”小三更气愤了,“你们俩一家人,那你们家赔吧。”

   “你找死。”小衣脸有些红了,扬起手要打。小三一边跑一边笑。“心虚了。”

   “别闹了,这事挺简单的,我有办法。”江林神秘地笑笑。

   暗红的晚霞烧着半边天,在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映得梧桐树一身昏黄,那树叶上的昏黄之色浓得似乎要滴落下来。滴落在梧桐树下的江林和小三的身上。

   “能行吗?”

   “我早观察过了,你看那根枝桠,刚好伸到窗边,能行。”

   “好,梧桐树计划正式启动!”小三说着弓起身子,江林踩在他的背上,很利索地爬上了树。然后小心翼翼踩着那根横逸出去的粗枝,顺利地靠近了白天被球射穿的窗口。江林一手抠住窗台外沿,一手慢慢地伸进黑洞洞的破窗里去,好不容易摸索到窗户插销,却拔不起来,被一些细丝似的东西缠住了,江林耐心地牵扯着,越拉越长,突然拉出一大把,借着黄昏最后一丝微光,江林看到的是一把头发。窗户终于可以推开了。

   从窗户跳进去,可以嗅到来自实验楼深处年深日久的霉味,大楼中充盈着动荡不安的风,江林看着窗外,夜色中的树叶却一动不动。江林心中有些发毛,拿出手电,四下照了照,却没见皮球。突然江林毛发直竖,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不敢确定自己照到了什么。江林慢慢将手电光往回移:一张蒙尘的人体腹腔教学挂图,两台安培表,一堆玻璃试管……江林全身的血都凉了,一个骷髅头,在电筒的光圈中看着自己,江林怔怔的和骷髅头对视了好半天,但江林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那只是高中生物课上使用的石膏头骨模型。虚惊一场后,江林轻松了许多,哼着歌,继续找足球,却找不到。怎么会呢?江林注意到了靠近被打坏的窗子旁边的桌上,有几支试管被碰翻了,积满灰尘的地上还有一道被球蹭过留下的痕迹。沿着这道痕迹,江林走到教室角落的一块展板前。展板正中写着:一九八七年江城中学秋季运动会掠影。江林用手电草草照了一下,展板上一支足球队的合影照片引起了江林的兴趣。照片上小队员们中规中矩的站成两排,但其中一个队员头上却顶着一个足球,或者说有一个足球放在他的头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能这样轻松地将球顶在头上吗?江林还来不及对这张上个世纪的照片仔细端详时,他突然感到有一个人影经过教室外的走廊,还能听到有皮球从楼梯上滚落的声音,扑,扑,扑……

   “谁?”江林忍不住叫起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嘶哑颤抖。

   江林跑到窗边,正要告诉小三足球不知去向了,这时却找不到窗子了,确切地说,是找不到那扇被打坏的窗子——所有的窗子都完好无损,紧闭着。窗外黑漆漆的,这个熟悉的城市的灯火似乎已远离了人间,远处教学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洁白的脸,和江林遥相对视。那张脸一瞬间张开一张黑的无底的嘴,这张嘴将脸沿着脸颊撕裂,越张越大,似乎要吞噬整个夜空。江林的嘴也跟着张大,发出一串含糊的喉音,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风吹着窗户哐铛作响,夜风也吹着江林的脸,窗外的灯火回来了,夜幕时分,这个城市应有的声音也重新传入到江林的耳中,那扇破窗就在江林头上。

   “喂,江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干嘛不答应,别开玩笑了,喂,你在不在啊?”小三在楼下快哭了。

   江林扶着窗沿站起来,看见小三仰着头,在夜色中似乎离自己很远。

   “球呢?”

   江林没有回答,他爬上窗子,攀到树上,几乎是抱着树干滑下去的,树枝划破了手臂也浑然不知。

   “一个小时了,你在上面干什么呀?我叫你也不答应,急死我了。”小三带着哭腔说道。

   一个小时了!江林心中一凛。

二。

夜自习上,李老师正在评讲语文习题。江林一句也听不进去,神思恍惚地望着对面的那幢废弃的实验楼发呆。突然,江林看到实验楼楼顶有几个人影来回跑动,似乎在踢球。江林用胳膊碰了碰同桌小衣,指着实验楼,“你看。”

“什么?”

“有人在楼顶上踢球。”

“哪有啊?那么远,你也看得清,千里眼呀你。”

是呀,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看清楚的,但江林想起那天见到的幕墙上的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江林举手说上厕所,出了教室就往实验楼跑去。到了实验楼前,江林看得更清楚了,是四个人在楼顶上踢球,月光下,足球被踢得很高,就要掉下楼来了,一个人影以非人的速度闪到楼的边缘,将球勾回去了。那人影却止不住脚,从楼顶重重地摔了下来,就摔在江林脚下。寂静的校园中一声饱含着骨头碎裂的闷响声在夜色中传开。一具尸体就躺在江林脚下,江林头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弯下腰去,就在这时,那具尸体突然弹射起来,望着江林说:“八月十七,欢迎加入我们的足球队。”阴惨尖利的声音带着腐烂的气息,象指甲在玻璃上划过。楼顶上传来一阵阴笑声,又象哽咽声。

夜月中,实验楼的阴影笼罩了大半个后操场,四个诡异的影子和江林的身影排成一排,拖曳得很长,直到对面教学楼的墙上。江林记得那具尸体的样子,在满脸的鲜血后,有些眼熟。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江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衣和小三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了。“死人找上门来了。”江林冷冷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江林反倒冷静了,“回教室吧。”

回到教室,李老师正在讲一篇课外文言阅读题,声音抑扬顿挫:“……卒于八月十七,其时,阴欲雨……”刚讲到这里,教室的灯闪了几下,停电了。同学们一阵起哄。李老师拍了拍桌子,提高了声音说:“安静,安静,古人秉烛夜读,我们今天不要蜡烛,也可以夜读的。”同学们都笑了,渐渐静了下来,黑暗中,江林感觉到静得好象没有一个人了,只听见李老师的声音变得尖利阴森,和刚才那具尸体的一模一样了。李老师用这声音在黑暗中接着讲道: “卒,就是死的意思,卒于八月十七,就是江林,你要在八月十七这天死去……卒,就是死的意思,卒于八月十七,就是江林,你要在八月十七这天死去……”李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江林耳边反复吼叫着。江林感到窒息,终于声嘶力竭地叫道:“不要说了!”

电来了,全班同学都惊诧地看着江林。李老师放下试卷,走过来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江林。”

江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终于在自习课后将这两天的恐怖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衣和小三。二人象听天方夜谈一样听完了,小三不信。不高兴了,“哥们儿,足球我都赔了,不找你要钱了,你干嘛编这么个故事来吓唬我呀。还嫌那天吓唬得不够啊。”

“江林不象是吓我们,他这两天真的象见了,我也不信这世上有,要不我们再去那楼上看看。”小衣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肯定还要去看看,那张照片有问题,八月十七,它们给我下了死亡通知了……”江林声音有些抖,小衣关切地看着江林,突然说道:“八月十七,不是已经过了吗?今天已经是九月十号了。”

“会不会是农历的八月十七。”小三琢磨道。

大家找来日历一看,到农历的八月十七还有四天。这是一个诡异的日子,对于此时的江林来说。

三。

再次去实验楼是第二天正午,阳光灿烂,据说这时阳气盛,厉也不敢出来。正午的后操场很空寂,三人站在梧桐树下,班驳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漏下来,爬满每个人的身上。江林仰头看看那扇紧闭的破窗,一时间有些犹豫。“那天我出来是没有关窗的。但今天……”

“我不怕。”小三说着率先爬上了树,摸到窗前,将手伸到窗里,“什么东西?缠住插销了。”牵扯了半天,扯出一把头发,这时小三也有些怕了,江林说的看来是真的。

江林看着从树上飘落的头发,脸色很难看,他对小衣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如果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了,你就叫人来。”说完江林也爬上了树,消失在窗里了。

白亮亮的阳光洒满一地,后操场一片死寂,小衣只听见树叶的声响和远处小贩单调的叫卖声。

江林跳进实验室,立刻感到冷风扑面,对面走廊上竟没有阳光,笼罩在一个阴沉的天气里。小三正怔怔地望着那个骷髅头,面无人色。“别怕,那是石膏……”江林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那骷髅头上竟长出了短短的头发。“别管了,抓紧时间。”江林疾步走到展板前,再看上次那张球队合影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那个顶在头上的足球此时被踩在脚下。

“怎么可能?是那张照片吗?”小三瞪大了眼睛看着照片,突然,小三指着照片,声音中充满恐惧:“这不是王洋吗?”

“王洋?”

“去年从教学楼上摔下来的那个王洋,他……他怎么会在这张照片上?”

“你不会认错吧,或许只是长得像。”江林感到事情越发复杂了。

“不会,王洋和我是小学同学,就在他死的前几天,我还去过他家的。”

“这是一九八七年的照片,那时王洋还没有出世。是吧。”江林努力地使自己镇定。

“还有,照片上挨着王洋的这两个人,你看,他们象是后来才…才添加上去的。”

“后来才加上去的?”江林再仔细看,确实,后排左起的三个人,包括王洋,和其它人在照片上的比例不一样。

这时,江林和小三听见小衣在楼下叫了,两人撕下照片翻过窗子心惊胆颤地下了树。外面依然是阳光灿烂。

下午,江林的卧室里。三个伙伴趴在江林的床上,三颗脑袋凑在一起,那张诡异的照片就在三双眼睛的凝视下。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了。

“第一,我们要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王洋。第二,我们要找到照片中其它的人,了解更多情况。第三,我很怀疑照片中的这个足球,就是我们丢的那个。现在就行动吧。”江林撑起身来,看着小三和小衣说道。小三和小衣很兴奋,他们都知道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正等待他们去破解。

四。

王洋的舅舅将照片移到台灯下,戴上眼镜,又仔细地看了半天。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伤感:“是王洋,你们看,这套运动装还是我去武汉出差时给他买的。怎么他会有这样一张老照片,这张照片…怎么有点不对劲,照片上的人怎么看起来是两个时代的人?”江林没有多作解释,三人谢过王洋的舅舅,立即赶到学校,找到了刘老师。

刘老师是学校的老教师,干了快三十年了。

“刘老师,请问这照片上的人有没有您认识的?这位老师,应该是您的同事吧。”江林指着照片前排正中的一位老师。

刘老师有些奇怪,接过照片看了看:“这位老师是张老师,以前学校篮球队的教练,现在退休了。你们问这些…”

“哦,我们校刊这一期要一篇关于我们学校体育发展的文章,我们想访问照片上的这些老师和小队员。”江林撒了个谎,他知道,这事一时说不清楚,而且很难让人相信。

刘老师笑了:“这些小队员现在都成老队员了,大概是八八级的,我没教过他们,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刘老师的电话和地址。”

天黑了,夜色在城市的天空中被华灯涂抹装扮,城市上空的流光如同夜的诡异表情。

当江林们看到张老师时,很难把现在的他和照片上的那位英俊的体育老师联系起来,现在的张老师看上去皱纹满面,显得异常苍老。白发映着楼道上昏黄的灯光,颇有些沧桑的感觉。

“张老师,您好,我们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江城中学校刊的小记者。”小衣说着,一手紧紧按住衣袋里的照片。“哦,进来吧。”张老师把江林们让进屋子。屋子里很凌乱,不太象一个退休教师的居所。进了屋,张老师径自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并无话说,江林们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张老师,您先看一张照片。”江林向小衣使了一个眼色,小衣忙从衣袋里取出照片,递给张老师。张老师瞬间象被电击一般,浑身发抖,脸上尽是惊恐之色。“你们…你们哪来的这张照片…你们…”

江林们没想到张老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手足无措。小衣忙叫小三给张老师递杯水。

“是这样的,张老师,我们遇到一桩古怪的事,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您看看这张照片吧。”小衣恳切地说道。

好半天,张老师渐渐平静了。江林们却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一张照片竟让张老师感到害怕,这其中确有古怪。

“这张照片,我不用看了,我也有一张。”张老师说着,脸上现出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笑,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脸上肌肉的抖动。张老师说着,站起来进了里屋,出来后,手上也拿着一张照片,“你们看吧。”

江林们接过照片一看,正和他们手上那张一样。“这是那年球队建立时的合影,我保存了下来,你们说得没错,我们都遇到了一件古怪的事…”张老师还没说完,江林突然叫了起来:“两张照片不一样,你这张上少了一个人。”张老师看着窗外环城路上的灯光映红了远方的天际,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你那张也少了一个人。你们既然来问我关于这张照片的事,你们就应该知道这张照片是会变幻的。”江林怔住了,他看到从实验室扯来的照片上,同样位置上的那个队员已经从照片上消失了,照片上的王洋露出古怪的笑容挨着一块空白。

“怎么回事?”江林们一脸茫然,心中却又想到了什么。

“八月十七,会有一张新的面孔填补那处空白,”张老师的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突然,张老师转过头来,目光从江林三人的脸上扫过,“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张新面孔就会是你们其中的一张。你们见过他了吧?”

“他?谁?”江林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张老师直直地看着江林道:“你见过?”

“是的。”江林脸色苍白,缓缓地坐了下来。他想起了教学楼玻璃幕墙上的那张脸和实验楼上摔下来的那具尸体。

“好吧,让我从头说起,”张老师灭掉手中的烟,声音变得正常了,“那天,我们校足球队刚刚组建,合影留念后,我让孩子们自己分组练习带球跑趟,我还要安排运动会的赛程,就先离开了。后来,我才听同学们说,萧晓,就是照片上踩着球的这个。”说到这里,张老师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他指出了照片上的萧晓,江林却看到他的手有些发抖。

“照片上的这个球是你们当时的训练用球吗?”江林赶紧问道。

张老师摇摇头道:“这球是前几天才出现在照片上的,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你是说,那个东西能把一些…一些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弄到他的照片上…”小衣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可以这样猜测,灵异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张老师点燃一支烟,沉默了半晌,接着说道:“那天,我走后,萧晓把球踢进了教学楼二楼的窗户了,你们看,就是照片背景中的这栋楼,后来用做实验楼了,现在已经废弃了吧。”三人点点头,他们很清楚张老师说的那栋楼。

“那天,教室门锁上了,萧晓就叫同学们顶着他,沿排水管爬进了教室。下来时,却失手摔下了楼,头先着地,当时就死了。这事我很内疚,给教育局写了检讨,后来呢,也就淡忘了。直到四年前的一天晚上,那天月亮很好,我总睡不踏实,做噩梦,每次醒来总觉得屋子里还有其它人。后半夜了,我去洗手间洗脸,突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黑影在我卧室门前,身子很奇怪地抖动着。说老实话,我并没有被吓着,眼花嘛,我当时想。但我回到卧室时,却愣住了,我的床头柜的抽屉被打开了,翻得乱七八糟的。我过去一看,就是这张遗忘多年的老照片,已经从影册里抽了出来。我把照片看了半天,突然我觉得有人在对我笑。这时我真的是手足冰凉。是萧晓在照片中向我诡异的笑着。”张老师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江林们只觉得后颈发凉。“而照片上竟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就是这个,前排左起的第一个队员,不知道你们信不信,那批队员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但我没见过这个人。原来这个位置上的队员叫陈鹏飞,一米七几的个子,不是现在照片上的这个人,不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法解释,我把照片塞到床底,一直坐到天亮。第二天,胃口不好,没吃早饭,还是照例买了一份早报。就是这份,你们看看。”张老师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过一份破旧的报纸,递了过来。

三人很奇怪,拿过报纸一看,只见报纸上两行醒目的黑体字:

江中学生坠楼身亡

校方声称只是意外

标题下配有一张死亡学生的相片,张老师用手指敲了敲报纸上的相片,“是不是有点眼熟?”江林三人同时张大了嘴,“这不是合影上的那个队员吗?”

“就是他。你们再看这份。”

张老师又递过一份报纸,又是刺眼的黑体标题:

升考压力过大 学生夜半坠楼

这位坠楼身亡的同样是江城中学的学生,新闻旁边同样附有一张死者相片。“难道是…”江林一把抓过那张球队合影,照片上前排左起第二个队员正是这个所谓因升考压力而自杀的学生。“还有第三个,是不是?”小衣看着张老师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问道。

张老师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又递过一份报纸。三人只是瞟了一眼,江林指着合影上前排的第三个人说:“这次死的是他,对不对?”“对,三年,一年死一个,而且,死亡之夜都是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七,公安局调查了,都是意外或自杀。”

“八月十七…八月十七…明天就是八月十七…”江林喃喃地念着,脸色苍白。小衣和小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久地沉默,如同此时月光下城市的影子,寂无声息地在大地上缓缓爬行。

张老师又开始他的讲述了:“那夜的怪事发生后,一年无事,直到第二年的农历八月十七,夜里又是噩梦连连。我梦到了萧晓,梦到了他从楼上跌落的情景。我在梦里对他说,你要怪我,你就找我好了,不要害别人。他只是笑,嘴撕裂开来的那种笑…我醒过来后,那张塞到床底的照片就摆在床头,照片上又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第三年,同样如此,又梦到萧晓,他说他有三个踢球的同伴了…”

“他要杀够一支球队的人数?”小衣惊叫起来。大爷故事网

“还有教练,最后一个就是我,不过,我恐怕活不了那么久了,”张老师说着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恐惧,“今年是第四年了,明天死的又会是谁?明天,他就会出现在照片上了,到时我们一看就知道了…哈哈你们看,照片上的位置都给他留出来了,明天,萧晓又会来找我了,哈哈…”张老师声音越来越大。江林看着照片上萧晓旁边留出的空白,他已经很清楚,明天,他就要和萧晓一起站在照片上了。

五。

农历八月十七的早晨,江林头有些晕,江林知道那是昨夜难以成眠的缘故。妈妈在催江林吃早饭了。和往常一样,家里忙忙碌碌的,饭菜的香味弥散。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江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家的温馨。听着妈妈的唠叨,江林很想告诉妈妈这几天遇到的怪事,但江林知道,妈妈帮不上忙,他们只会怀疑自己的儿子精神不正常了。出了门,江林飞跑到东南书城前,小衣很小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小衣从没逃过课,有些忐忑,小三看出来了。小三说:“那你回去吧,顺便告发我们,老师会给你一朵大红花的。”小衣一拳打在小三背上:“什么时候了,还说笑,我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

按昨夜的约定,三人来到张老师的住处,张老师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不怕你们几个小家伙笑话,我这几年总在逃避这件事,过得心惊胆战,我总想,还没找到我头上呢。但昨天我想清楚了,好歹拼一回!我怎么能眼看着惨剧再一次发生?这样一想,反倒轻松了。”张老师今天看起来神气清爽,全然没有昨天的颓唐了。江林等人也觉得轻松了一些。四个人都看着阳光透过窗子,在地上画出明丽的图案。小衣说道:“或许,我们遇到的只是一些难以解释的奇怪现象,没事的。”

张老师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跟我来。”进了张老师的书房,三人都大吃一惊,书房中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全是一些古书,奇怪的画图和叫不出名的实验器具。

“这四年来,我没有一天放下过这件事。我看了很多书,还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实验。我曾经读到一本书,上面讲我们所生活的三维空间只是一个起始维度空间,其实,在我们所处的空间之中,还隐藏着我们一般情况下无法进入的多维空间。我们现在站的这间房,在三维空间的层面上,只有这么大,但在四维空间中,这间书房却是无比广阔。这个四维空间就同时存在于我们所站的地方,只是一般情况下我们无法进入。你们只要想想二维世界和三维世界的差别就清楚了。”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六只眼直瞪着张老师。小三一脸的无辜表情:“张老师,你不用给我们上这么深奥的课吧。”张老师依然很严肃:“我只是简略地说说,你们必须了解这些东西,这好比战前培训。来,大家坐下,我接着刚才的说…因此,一些神秘力量能够把穿梭在多维空间之间,或者,一张照片也是一个四维空间,其中的奥妙,我们知道的还太少。”

“张老师,你是说那些死去的人有可能就活在照片的四维空间里?”小衣突有所感。

“大致可以这样说。还有一本书说道,我们称做的东西,其实是一种记忆信息,人的思想存在,本身就是由若干信息构成。人死的时候,他的一生中的记忆信息并不会立刻随之消逝,如果他死的地方,有信息密码接近的强磁场载体,这个死者的记忆信息就会附着在上面,甚至会具有神秘的力量。如果这个载体是一个人,那就是我们民间所说的上身。”

江林并没有听明白,但他知道,张老师是要告诉他们,萧晓的记忆信息就藏在某个东西上。只听张老师继续说道:“江林说他见到了,其实就是死者的记忆信息短暂地侵入到他的大脑信息之中。萧晓的记忆信息应该就附在他死的地方,但我却一直无法知道附在哪个具体的东西上。那种信息磁场也无法被测出来。”

“那个骷髅头!”江林突然叫了起来,“那个长了头发的骷髅头!”江林把在实验室见到的骷髅头向张老师说了。

张老师异常兴奋,“或者,我们面临的最大难题解决了!不过,你说它是石膏模型,这样的东西一般是不可能有信息磁场的。”张老师思索了好半天,突然站起来说道:“你们等等,我出去一趟。无论如何,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张老师走后,是难捱的等待。直到黄昏,终于等来了。张老师提来了一些面包和四个塑料小桶。

“吃点东西吧,准备战斗。我去问了管理学校器具的老管理员吴大爷,他查了器具清单,那个骷髅头并不是学校购买的,而是以前一个叫高峰的生物老师带来的。好不容易找到高老师的电话,联系上了。他回忆说,当时上高中生物,有一次,他家后面修建办公大楼,打地基时挖出一些不知哪朝哪代的骷髅,他学过人体解剖的,不怕这些,正好需要这样一件教具,就偷偷拣了一个。拿到学校,怕学生害怕,作了一些加工,说是石膏模型。后来,他就把它放在学校了,谁也没在意。”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是真的骷髅头。”

“是的,大致可以肯定,萧晓的记忆信息就附在上面。到入夜时分,它的信息会在上面聚集,到午夜,信息能量达到最强,这时就可以干扰甚至控制一个人的思维,使你出现幻觉。我们必须在零点前消灭它。”张老师满有把握地说道。

“怎么消灭?”三人都很着急。

张老师拿起小桶,“就用这个,汽油,烧过后的骷髅头就不具有信息磁场了。还有这个,”张老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口袋,“青蒿,等萧晓的记忆信息不能附在骷髅头上时,把蒿草嚼烂,向空中吹气,它的记忆信息就会消失,因为青蒿散发的物质会使记忆信息无法凝聚。这样,萧晓的魂魄就会消散。”张老师把汽油和青蒿分给大家,四个人出发了。这时,夜色降临,城市在灯火的阴影中喧闹。

小衣在梧桐树下等着,张老师,江林和小三相继翻进了实验室。大楼里仍然是冷风阵阵,每个人都感到有什么东西飘到脸上,一摸,是头发。如同一张嘴在向自己脸上吹着。江林用电筒向放骷髅头的地方一照,顿时心中一凉,骷髅头已经不知去向。“快找!”张老师低声叫道。三人开始四处翻寻,却找不到了。当三人停下来时,眼神中的恐惧却在无边的蔓延,对面的教学大楼的每一扇窗口处,都站着一个白衣长发的人,他们全都一样,有如死尸。

张老师的声音在发抖:“要快,他已经在干扰我们的大脑了。现在我们赶快想一想,那个骷髅头会在哪里?我们…我们要尽可能保持冷静,这很重要。”

小三突然若有所悟:“它要杀的是江林,会不会在江林家中。”

“对啊!江林,你赶快和小衣赶回去,我和小三留在这里。”

江林下了楼,来不及多做解释,拉着小衣就向家中跑。出了校门,跑了一段,才想起应该坐出租车。车刚开出不远,就被交警拦了下来。小衣刚想向警察求情,那警察突然转过头来,却是两眼空空的,貌似骷髅。江林忙捂住小衣的嘴。“是幻觉,镇定。”放行了。一路上,江林和小衣看见每一盏路灯下都直直地站着一个长袍无头的人。

当赶到江林家时,家中没有人。电灯闪了几下,熄了。两人拿着电筒,立即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来。就在小衣推开江林卧室门时,突然张大嘴,一瞬间,江林只感觉到小衣的手变得冰凉。这时,江林也看清了:一个黑影坐在床上,一张洁白的脸上只有一张漆黑的嘴,那嘴在张大,张大…

江林和小衣瘫坐在地上,那黑影站了起来,慢慢,慢慢向江林和小衣走来。江林紧紧握住小衣纤细的手,极力保持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

“小衣…别怕,闭上…闭上眼,想想你最想做的事…最想说的话…”

“我想我妈妈…”小衣啜泣着,“江林,我想对你说,那一次…那一次我说再不理你,是和你赌气的…我们死在一起,也很好啊。”小衣的声音平静了。

江林和小衣紧紧抱在一起,好半天,屋子里没有动静了。江林慢慢睁开眼,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只见自己枕头边有一个骷髅头。

“小衣,我们战胜了幻觉,快…”江林拿起骷髅头,冲到阳台上,取出塑料小桶,往骷髅头上浇上汽油,“快十二点了…”江林点燃了骷髅,小衣也取出了青蒿……

尾声

从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张老师已经在台阶上等着了。张老师笑道:“挨批评了吧。我也被王校长骂了一顿,他说我为老不尊,教唆你们逃学胡闹。”说完大家都大笑起来。

小三说:“今天江林请客,下午五点,江城宾馆。”

“不行啊,还要写检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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