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往事
阴山山脉中段南麓山区由于辉腾梁的影响,比周边地区都要冷的早。刚过国庆节,井沿儿已经结了薄薄的冰。听老乡说,猴年雨水多,天气冷,冬天雪大。
真让乡亲说中了,从十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小雨下个不停,地里的营生啥也不能干,就是猫在家里侃大山了。眼瞅着就六号了,六号可是八月十五啊,是离开家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大家都心事重重。
下乡第一年吃供应粮是集体户,每个星期要到离乌兰哈页十多里地的苏勒图粮站买粮,这几天连续下雨没办法出去,又赶上过中秋节,眼看着装粮食的缸见底了。
“乐山,这可真没辙了,就剩几个土豆,总他妈的不能过中秋饿肚子吧。”尤永平蔫蔫的说。
“我这不是也琢磨呢,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离中秋还有两天,这两天跟老乡先借点,只要不下雨,说什么也去买粮,买了赶紧还人家。”那个年代,家家粮食都不够吃,借粮食是很难的,路春生自告奋勇出去借粮食。一个多钟头,春生提着一个小口袋回来了,里面装着半口袋粮食。
“还成啊,没空着手回来就够牛逼,”尤永平赶紧接过面口袋说。春生擦干脸上的雨水,喝了口热水,接过乐山点着的烟,慢吞吞的说:“从西营子跑到东营子才在雨蛙家借了这点白面,别嫌少,这可是人家留着过大年包饺子的面,没地儿过称,估摸着有五斤多,雨蛙真够意思,说不要还了。”
“越是这样越要多还,买粮食时候带上这个口袋,装满一袋子给雨蛙送过去怎么也得有十斤多吧。”
“嗨,乐山吹牛逼呢,这点儿能吃几天?一天都不够,还买粮食还,先顾眼前吧,还粮是后话。”春生说话带着怨气。
第二天,老天爷有眼,真的没下雨。路春生一早到饲养院逮马,刘瑞烧火,尤永平和面,一会儿,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热汤面煮好了。吃过饭,春生、刘瑞去买粮,永平陪乐山在家聊天。
路春生他们走了大约有两个多小时,天阴下来了。轰隆——轰隆,远处传来阵阵雷声。“嘿,怎么喳儿,要下雨,”说着尤永平推门出去看。“我操,北边漫天黑云,电闪雷鸣下大雨了,春生他们没带雨衣吧,”“哪有雨衣啊。”乐山的话音刚落,“咣——”好响的一个炸雷,闪电照亮半边天,“哗——”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这下可崴了,春生他们湿透了不说,买的面都得和泥了。”“这是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他们要是能到车马大店躲一会儿就好了。”
也就半个小时,雨过天晴。“我出去迎他们,顺便到供销社买包火柴,”说着永平推门出去了。
一会儿工夫,永平陪着落汤鸡一样的春生、刘瑞回来了。
“哇”的一声,春生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哭什么啊,先喝口热水。”乐山顺手递给他们烟,“抽颗,歇会儿,没什么怕的,哭的什么。”
“那个炸雷你们看见了没?那时候我们正在苏勒图和西乌兰中间那段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雷声忒大,那道闪电就在眼跟前儿从天上劈下来,马一下惊了,撒蹄子就跑,怎么也扽不住,我和春生紧追,人哪跑的过马,一眨眼,马没影了,面口袋掉在地上,摔个稀烂,面粉散了一摊,都和泥了。春生还想用衣服兜点被雨水和过的面,怎么也兜不起来,春生那会儿就跪在地上哭了一气儿了,一百斤白面都他妈没了,这个月怎么过啊,‘唔-唔,’刘瑞也哭开了。”
“相信上帝,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明天找大队主任去。”乐山说着下地点火做饭。又是一锅面汤,西里呼噜的几个人吃了个水饱。
第二天一早,乐山到大队主任武锡拉家,把遇到的实际困难讲了,武主任马上答应,先从队里借点麦子,(那是队里的种子)磨面,解决眼前的困难,然后是公社秘书给粮站打电话,先预售给乌兰知青点儿一些粮食,以后分期扣回来。
粮食问题暂时解决了,八月十五也到了,在公社关怀下,供销社给吃供应粮的干部们预备的羊肉也卖给知青五斤。
那天上午,队里派雨蛙帮着用石磨磨面,剩下的麸子送给雨蛙拿回去喂猪。
天公不作美,下午又开始稀稀拉拉的下雨,雨不大但是很烦人,坏天气更加重了思乡情,一个个垂头丧气耷拉着脸。
“哥几个,别这样行吗?唱歌吧。”“唱什么啊,哪有唱歌的情趣,我就是想家,想我妈,”刘瑞带着哭腔说。
“云儿飘在天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撒鱼网-------”灰蒙蒙的天,细细的雨加上渔光曲的悲哀,几个北京男孩儿,快要被压抑的崩溃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远处的公路上停下一辆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个拎着一个大包裹的人。
“嗨,后生们快来接一下,”“是马大夫”春生说着,人已经冲进细雨中。
“大雨天,您怎么不在家过节?”
“还不是惦记你们几个小老乡,”“呵,什么东西这么沉,嘿,您还带把小提琴,真棒!”
马大夫带来了当地做的月饼、肉肠、宾果、西瓜、一条海河烟,还有两瓶河北产的衡水老白干。最重要的是马大夫带来了亲情,让小小的知青屋瞬间充满团圆的气氛。
“快歇会儿,这天儿您出来嫂子愿意吗?”
“和她早就说好了中秋到你们这过节的事儿,今天上午她带着孩子回她妈家了,我赶紧买了点吃喝往这儿赶,票车早就过了,我就在西门路上等过路车,等了咋有三个多钟头,才遇上苏勒图煤矿的车。到杨湾子又赶上山水下来,路断了,又等着退山水,要不早就来了。”
“谢谢您,马大夫,”乐山咽呜着说。
“客气啥?老乡嘛,趁天还没黑,把肠切了,月饼切块装盘,西瓜也切块装盘,没有酒盅吧,算了就用饭碗,倒酒,咱们过中秋啦!”
马大夫到来,驱散了不欢的心情,还带来了好运气,天晴了,雨后的中秋更有一番情调。刚才还乌云遮月呢,现在月儿不停的在云中穿梭,时而朗月当空,时而露出半个笑脸。
“来,兄弟们喝酒,干杯!”“干杯,干杯!很快一瓶喝完了,刘瑞张罗着开第二瓶。“刘瑞,细水长流,那瓶明天喝吧,咱们唱歌。”乐山拿起六弦琴,“好,唱歌。”
“唱什么”调好音后,马大夫问。
“唱那个——敖包相会怎么样?”乐山问马大夫。
“行啊,正符合今天的气氛。”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呦呵。”
小提琴的主旋律,六弦琴的和弦伴奏穿过云层飘向空中。
“永平,吹灭煤油灯,打开门让月光进屋。”一曲过后马大夫冲乐山说,接着唱“洪湖赤卫队。”
“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啊......,”不知何时飘过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永平用他那男低音把大家带进洪湖赤卫队的另外一个唱段:
“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含着眼泪叫亲娘,娘啊!......。”
一声哭腔唱出的“娘——啊!”“娘——啊。娘——啊!”让在座的年轻人泪流满面。
音乐停了,歌声停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抽泣。月亮也被感动了,藏进云彩。
猛然,乐山走到院子中间仰天望月引吭高歌。
“有多少苦同胞怨声载道,铁蹄下苦挣扎仇恨难消,春雷爆发等待时机到,英勇的中国人民岂能够俯首对屠刀!”
在乐山的感染下,几个年轻人一起高唱“有多少苦同胞,怨声载道,铁蹄下苦挣扎仇恨难消......。”
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被乐山演绎在八月十五的月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