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过来让我给她再买些染发剂,我问她怎么这次用的这么快,她有些生气地说被我爸偷偷用了不少。
母亲的头发什么时候开始白的我不知道,感觉永远是那么的黑,只是没有了光泽度,阳光下不在那么靓丽了。
有一次无意间发现洗漱间的墙角多了不少的瓶瓶罐罐,仔细一看原来是染发剂的空瓶。
我拿着空瓶去质问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她说好多年了吧,我吼道,你不知道这玩意致癌嘛,这么大年纪了白就白呗,染了干嘛呢。她摇了摇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我平静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年纪大了自然白也正常的。母亲很认真的说到,怕给我丢人。我眼眶立马红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顾及我的感受干嘛,就不能好好为自己活一回嘛。
母亲还是坚持要染发,最后没办法托朋友弄了些高档的染发剂,每次看到母亲乌黑的头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母亲毕竟已经衰老了。
母亲个子不高,有些婴儿肥,母亲说是小时候家里营养好,不像你爸结婚的时候还面黄肌瘦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母亲家庭环境的确比父亲好太多,但因为是老大,所以也没少吃多少苦,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是一颗操劳的心。
父亲六岁就被爷爷“抛弃”了,所以母亲过门时除了一件茅草屋,别的就都是来自大自然纯生态的了。母亲说刚过门的那些日子里经常会晚上一个人偷偷的哭,但哭过后生活还得继续呀,自己现在就是这件茅草屋的女主人了,得好好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那个年代除了早出晚归不停地劳碌,加上节约节约再节约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奔小康走社会主义路线。
母亲在外忙完后回家还要服侍奶奶安顿姐姐,婴儿肥的母亲早已没有那么水灵了。没几年我出生了,也许母亲的银发就从那时开始生根发芽了,朝着燎原之势发展着。
小时候最舒服的事情就是躺在母亲怀里晒着太阳让她给我掏耳朵,一切都变的软绵绵的,然后温馨安静地睡去。
有一次透过阳光,发现母亲有一根头发与众不同,爬起来细看是白色的,我问母亲怎么有白头发了,母亲说人总会老的,老了就有白发了。我哭着嚷起来说不要母亲老,飞快抓住了那根白发然后镐掉了。母亲灿烂地笑着说,你少惹我生气少让我操心,就不会有白发了。我响亮地回答母亲,一定不会让你操心的。
阳光依旧灿烂,只是母亲的乌发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根根白发也许就是一个个日日夜夜为我操碎了的心吧。
养蚕一直以来是我们那一个家庭的大部分经济来源,但随着经济来源的不断丰富生活水平的提高,好多人家都伐掉了桑树不养了,太辛苦。和母亲沟通多次,她始终倔强地不让步,一颗桑树也不让伐,蚕还得继续养。
母亲经常一采就是十几个小时的桑叶,手指都抓麻木了,回到家腰根本就直不起来,只能慢慢倚着墙脚缓缓坐到地上让腰靠靠,再起来的时候都是扶着墙慢慢爬起来的。喂完所有的桑叶后,那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了,几乎是瘫痪在那些剩余的桑叶上就打起了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讨厌这些蚕宝宝了,每看母亲养一次,感觉母亲的心血都要被狠狠地榨干一下,真想让它们在从地球消失。
后来发现这一切的最终祸首其实是我,他这个不想母亲头发变白的儿子,她母亲的心血都被我贪婪吸取着。
高中没有考得上,那时我根本也不明白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到底意味着什么,跟母亲讲我不想上了,“啪”,母亲直接给了我一巴掌,“花再多的钱也得上,砸锅卖铁拆房卖地也得上”。我呆呆地看着母亲,第一次动手打我。
多年后我才真正知道一万多块钱在那个时代是个什么概念时,特别对于当时我们那样的家庭而言,我多次问母亲为什么还要让我上高中,她的回答很简单: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留着我的血,不想你将来和我们一样也面朝黄土背朝天,你得有更好的生活。
在外面混了多年,一事无成,回到老家也都是闷闷不乐没精打采的呆在家里不出门。有一次母亲叫我到竹林帮忙砍几根竹子,可能拿的刀不给力,怎么砍就是砍不断,我开始烦躁地用脚使劲踢起了竹竿,叶子沙沙沙地掉了一地。母亲走过去叹了口气说道,“能长这么大这么结实真不容易,得经受多少风吹雨打呀,你看,这根一脚就踢掉了”,说着一脚踢飞了一根竹笋,“它们就不行,磨练太少了,但只要努力生长最终也会高大结实的”。“这把刀太钝了,把那斧子拿过来,只要一下”,我磨磨唧唧的拿来了斧子,“咔”,竹子断了。“不要只认一个理,不能一条胡同走到底,多变换变换”,说着母亲扛起竹子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落叶,母亲刚才都说什么了,说什么了,还是我母亲嘛。
母亲是个很能留东西的人 ,什么东西都想留着,等我们回来吃,为了这个事情我和姐姐不知道和她“吵”过多少次。
清明回家的时候,发现母亲在洗一条海鱼,姐姐和我都很惊讶,瞬间心田暖暖的,母亲为了我们的回来也下“血本”了。我立马跑上去帮着压水,姐姐一旁也没闲着,说这种鱼得认真洗该如何如何的烧才好吃,反正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我无意间插了一句,去年家里有事是不是就是吃的这种鱼呀还蛮好吃的,母亲欢快地回答,“对呀,这条鱼就是上次剩下的。我立马感觉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姐姐几乎是大叫着跳了起来,这是僵尸肉你不知道嘛,吃了会死人的呀,电视台媒体不都曝光过的嘛。母亲有些懵了,喃喃细语道一直放冰箱呀。姐姐吼道,你以为冰箱就是万能的呀,说过多少次不要留着给我们吃,我们在外面什么吃的都有,你们就不能自己吃嘛。母亲可能第一次听到僵尸肉,表情有些惊讶又有些内疚,说道自己真不知道这些只是想把这么好的鱼留给我们吃。姐姐叹了口气无奈的走了。
我本来也想说几句母亲的,看见她木讷地站在水池旁手里还在摆弄着那条鱼,头发上有些染发剂已经退掉,阳光下露出了惨白的发色,就像这条冰冻一年多的鱼肉一般,惨白的有点刺眼,瞬间感觉自己喉咙就像插了无数的鱼刺,说不出话,泪流了下来。
母亲被我们连哄带骗地搞到了南京,住了一个月竟挂了半个月的水,身体各种不适应身心各种不舒服,自己收拾东西就匆匆回去了。然后让她来再也不来了,他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儿女,离开自己的这片土地是怎么也活不了的。那你还一个劲的让我们待在城市,那我们不都得死,我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不一样,有太多的东西你们早改变了,甚至没有了,母亲的回答很干脆。
我也许知道我改变了什么没有了什么,但你和这片土地永远是我的根我的归处。
母亲突然告诉我不染发了,说爸嫌难看,我得让这个老东西天天对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恶心他,说完母亲开心的笑着。
母亲的头发终究还是全白了。
阳光下母亲躺在我的怀里晒着阳光给她掏着耳朵,没有了乌黑靓丽的头发,但白得依旧安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