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一场追逐开始的……
这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大连这座城市的冬天,只要没风,便算不得冷。孩子们一个个做了精致的武装之后,无比雀跃地跟随我和同班老师来到操场。然而,不久之后的情况是,方才还能安静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宝贝们,此刻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四散奔驰,难以控制。“啊……别追我!”“雪儿老师,别跑……”“打雪儿老师……”无数的白色炸弹向我瞄准飞射而来。呃……我知道你们喜欢我,但在这个时候,可不可以暂时不要那么喜欢我呢!你大概也猜出来我们在干嘛了吧?没错,就是在四季分明的城市里的传统无器械户外追逐类团体项目-打雪仗。和孩子们的旺盛精力比起来,我毕竟“一把年纪”了,这种激烈的运动项目着实不适合我。在孩子们准备装备之时,我偷空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缓口气儿,可第……不知道多少波的攻击又开始了!白色炮弹从四面八方坠落到我的身上,我尽力躲闪,但架不住与对方阵营的兵力悬殊,我只能节节败退。此时,一枚实弹从天而降,正中我的后颈,瞬间分裂出无数粉末毫不留情地钻进我的衣领中,虽说今天没风是不太冷,但毕竟是冬天,这白花花的雪还是冷的我一个激灵。雪,雪,不知怎的,脑袋里像过电影一般,无数画面在不停流动,瞬时停在了两年前,这件事我虽已记在我的“案例宝典”中,但时间久了,便如同尘封的往事被隐藏了起来,如若没有今天的这场“敌我悬殊的战役”,我想可能还不会这么快的重见天日吧!
那时我还没有来到现在的单位,只是刚刚参加工作仅仅两个年头的一只小菜鸟,基于我并非科班出身,两年中我不断悟出一个道理,外行终究是外行,比起科班出身的老师们,我要补学的东西实在很多。就在送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毕业班开始,我十分走运也十分惶恐的以主班老师的身份迎接了我的第一个小班。没有了之前的“师傅”压阵,要一个人独撑大局的我真的只剩两个字-忐忑。刚开始,新朋友们也毫不吝啬的施予我见面礼,那就是“眼泪大礼包”。我手足无措的安抚着孩子们,我理解他们的恐惧与无助,因为这也是我从接到认命以来的感受啊,我把这些惊弓之鸟一个一个抱在怀里,告诉他们不要怕,我们一起努力,因为我感同身受。在慌乱中,我做了一个不怎么顺当的自我介绍:“小朋友们你们好,我是雪儿老师,今后我们就在一起游戏和生活了。嗯,那个,我是雪儿老师,就是冬天下的雪的那个雪儿老师,你们见过下雪吧,天上飘着的雪花都是我……”啰啰嗦嗦的,我也不记得还说了些什么,毕竟我很惶恐,自然我的首秀并不成功。
转眼之间,我跌跌撞撞的和孩子们相处了将近半学期,彼此依赖,渐生情意。快过年了,我们迎来了小班组队以来的第一场雪。要组织室内游戏了,喝水、如厕、洗手的孩子们杂乱却不失章法的穿梭着,渐渐安坐下来。此时,萌帅(化名,颜控且肤浅的我仅以相貌来定名)独自站在窗边注视着什么,我上前问他在看什么,他指着玻璃外的天空说:“雪儿老师满天飞!”我愣了一下,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下雪了。他还记得我在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个不太顺溜,蹩脚的开场白“我是雪儿老师,冬天天上飘的雪花都是我……”他还记得,他真的记得!这是我第一次被温情的注目所感动,还没待我回过神,孩子们便争前恐后的跑过来喊着:“这儿有一个雪儿老师”,“这也有一个雪儿老师”,“你看,雪儿老师在滑梯上”,“雪儿老师在房顶上”,“雪儿老师在窗台上”,大家七嘴八舌的宣告着自己的发现。哈哈,我无处不在。
第二天,帮孩子们整理好衣服,带好帽子围巾手套,出门打雪仗。讲好了安全要求,孩子们四散开来,玩的不亦乐乎。我猛一抬头,发现还站在教学楼台阶上的萌帅,他为啥不跟大家一起玩儿呢?我疑惑地跑过去,问:“萌帅,你怎么不跟小朋友一起玩儿呢?打雪仗可好玩了,你看小朋友玩儿的多开心啊,雪儿老师陪你,咱们一起去玩儿,好不好?”他没有动,我又极力的说了许多,他还是没动。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到底是怎么了,我蹲下来面向他,轻轻地说:“萌帅,你想说什么,在我耳边说,这是我们俩的悄悄话,我不告诉其他小朋友,就只是我们俩的秘密,好不好?”他看了看我,我起身把耳朵凑上去,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的出口问:“雪儿老师,我踩你,你会疼吗?”天哪,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原来是这样他才不肯下到台阶下,我的泪点猛的被击中,此时写到这儿,依然泪眼朦胧。可我瞬间忍住了,因为我不可以流眼泪,萌帅看到会难过的,我努力地将快要掉落的泪水滞留在了我的眼眶中,我都有点儿佩服我自己的控制能力了。
可我又为难了,我该怎么回复他的心疼呢?如果告诉他我不疼,他或许会疑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由于泛灵性作祟,常常想象与现实傻傻分不清楚,认为万物皆有灵,一切事物都是赋有生命的,因此,在托小班,如若孩子不小心撕了书,老师们通常会说:“小图书受伤了,它很疼,它在哭,我们一起帮它补补好,以后再也不要让它受伤了,你们还是好朋友”诸如此类的话,因为孩子们此时会当真立志要好好保护小图书,不再让它受伤。因而在他的认知里,被踩了脚或是压到手都是会疼的,既然我就是这白茫茫的雪,那被踩到一定会疼的呀。可我若说疼,怕伤到我的他,就更加不会去玩儿了,真是确确实实的暖男一枚啊!不过也真是左右为难难煞我啊!
我想了许久,究竟该如何答复萌帅,才不辜负他的真情呢?时间就在我们的对视中流逝,这话一定要好好说。我终于开了口:“萌帅,你相信雪儿老师吗?”他点点头。我说:“好,那我们拉着手一起把脚轻轻地放到雪地上试试。”他看看我,还是不动,“没关系,你轻轻地试一试,我陪着你。”他犹豫着把脚微微抬起来,试探着用脚尖点了点雪,我问:“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他看着脚尖处陷进去的雪弱弱地说:“吱吱的声音。”我笑着对他说:“是的,萌帅,这是雪儿老师在和你说悄悄话呢!”他顿了一下,看着我,思考着什么,然后抬起脚慢慢地触碰着,渐渐的,踩雪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萌帅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灿烂。我知道,他喜欢我的回答,我拉着他的手飞奔在银色的世界里。后来,有一天,萌帅的妈对我说:“雪儿老师,我发现萌帅有些奇怪。”我问为什么,她告诉我说,自从路上的积雪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花坛上零星散落的小雪丘,每天上幼儿园和回家的路上,萌帅只要路过就一定要站到上面疯狂地踩一踩,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往前走,这是怎么回事她实在是搞不懂。我便将我俩的秘密告诉了蒙蒙的萌帅妈,听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解惑了的萌帅妈步履轻松的上班去了。后来一直到萌帅从幼儿园毕业,每到下雪我们都会相视一笑,这是我们俩最美好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我终于明白,作为一名幼儿教师,不仅仅要教会孩子生活技能,各类知识,更重要的是通过陪伴和言语,给予孩子内心的安定,保护他们的纯真与美好。我体会到“好好”说话对孩子的影响是不可言喻的,这也是我开始慢慢学习如何同孩子们聊天的最初。感谢我可爱又暖心的萌帅,你教会了我如何用心感受聆听语言,我感叹,语言的力量真的太让人震撼了,一句真心的话语便会托起一轮朝阳,温暖了他,也感动了我。我是你的雪,你是我的光!
此时我坐在床边,耳畔只剩下孩子们睡梦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