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又叫忘忧草】
小时候,父亲每次傍晚回家的时候,都会送母亲一枝花。
父亲走后,母亲记性越来越差,我每天都会在傍晚时分去巷子口买枝花,送给母亲,告诉她:阿萱,这是阿椿给你的花。
母亲每次拿到花,都会盯着花看一会儿,然后开心的笑很久。
今天是母亲寿辰,家人亲友们都赶来给母亲祝寿,大家伙儿各自请假一两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再匆匆返回,回到各自的事情里头去忙碌。
秋天傍晚,屋内稍许燥热,院里有风,反倒舒适。晚饭张罗的七七八八,饭菜陆续都上了桌,我牵着母亲在主位坐下。
大家围在桌前闲聊谈笑,轮流向母亲说着贺寿词,很是热闹。
我在小火炉上炖了汤,调整好火候,抬头看了眼日头,时间刚好,向母亲和幺女各自叮嘱几句,便出了门。
沿着街边的红墙青瓦,一路踩着夕阳的影子。
到了巷子口,卖花的小妹刚巧出摊。我走过去,向她笑笑不说话,她也笑着递给我一只准备好的花,我递给她准备好的钱。夏秋季节每天傍晚卖出的第一支萱花,这是我们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夕阳跃上花瓣,将手里的萱花染得越发橙黄暖心。
沿着巷子回到家门口,隔着木门听到里面的热闹,夕阳在手心上跳着闹。
伸手推门,旧木门唱着老歌吱吱呀呀的慢慢打开,我看见母亲一如往常的坐在小火炉旁,在帮我看着炖汤的火。
深吸一大口,满院都是时光的香味,文火慢炖的刚刚好。
母亲或许是听到了响动,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走近,半蹲在母亲身边,双手把花递给她:阿萱,这是阿椿给你的花。
母亲欢喜接过,细心的将花插在一早备好的白瓷瓶里,看看花看看我:你爸爸待会儿就回家,别走远,晚饭炖了大黄鸡,鸡腿给爸爸,鸡翅给你吃。
幺女走过来喊我们过去开席,我牵着母亲的手走到桌旁一起落了座。
小辈们团聚在老房子,我们一家人七八口,围在饭桌前吃饭喝汤,就着今年新酿的梅子酒,大家伙儿聊着陈年趣事。母亲全程笑着,不讲话,安静的喝着汤,偶尔看看大家,偶尔抬头望望天。
这顿寿宴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饭后,儿媳和幺女帮着我一起收拾了厨房,儿子和女婿负责院子里的清洁整理。收拾整理完毕,大家互道珍重,叮嘱几句,准备启程返回。
我将小猫抱给母亲,放在母亲怀中。
每天饭后同“苍狗”逗玩一番,是母亲的每日必备,母亲喜欢同它玩,它也欢喜母亲。
我送大家出门,到巷子口挥手再见,各自离去。一轮圆月挂树梢,我转身准备回家,等到中秋节又能见面团聚。
月光皎皎,庭院深深。
回到小院里,小猫“苍狗”趴在树边捕影子,一阵风过,风吹树响,秋叶飘落,月光斑驳,母亲坐在树下逗猫玩。
夜里终归是有丝丝凉意,我回房间拿了披肩给母亲。
我坐在廊下小桌前沏了茶慢慢饮,看着母亲同猫讲道理,甚至有趣。
花茶不解乏,杯子里的白玉盘越来越模糊,一不留神,打个盹睡着了。
母亲喜欢吃梅子,父亲喜欢喝青梅酒。每次青梅成熟的那几天,我都会跟在母亲后面,一起去山上采青梅。
母亲手中的竹篮里是满满当当的青梅,母亲在前面走,两根黑色的麻花辫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牵着母亲的衣袖在后面跟着,嘴里学着母亲一起哼着咿咿呀呀的小调儿,一只手抱着路上捡到的小奶猫。
父亲回家时买了黄酒和冰糖,早早在门口等着我们回家。母亲看见父亲,喊一声“阿椿”,父亲迎上前来,递给母亲一只萱草花,橙黄橙黄的,像夕阳一样漂亮,母亲接过花笑着,父亲接过母亲手里的竹篮,我们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母亲在清洗梅子,用来酿酒,一部分充当午后零嘴。
我和父亲给小猫擦拭身体,父亲说要给小猫起个名字,我坚持叫它“苍狗”。
因为那天父亲教了我新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需改变如苍狗”,我觉得很有趣。
母亲将新酿的梅子酒罐密封起来,放的高高的,我亦步亦趋的跟着,母亲笑着说我仿佛一个小酒鬼,警告我不许偷着喝,父亲在旁边笑着附和,说女儿以后像爸爸。
父亲在院子里移种了一棵青梅树,我和苍狗一起开心的在树下转圈圈。苍狗爬上树去晒太阳,我在树下虎视眈眈的瞪着它。
母亲坐在院里同父亲一起,接了一壶新开封的青梅酒,在廊下小桌前共饮。我看的直流哈拉,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跑回房间躲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脑袋越来越沉,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在梦里做了个梦,梦见我们都老了。
梦见父亲母亲满头银丝,我也头发花白,青梅树冠盖满了小院,上面结满了青色的果子,小猫变成了大猫,也有了小小猫,父母对坐饮茶,苍狗卧在树上晒太阳打盹儿,小小猫在茶桌前嬉闹,我在院子里踩影子,阿郎在树下捡落叶打算给我做一只花蝴蝶。夕阳轻抚着我们的白发,阿郎说木门也老了。门前开满了橙黄橙黄的萱草花。
猫跳到桌子上,我醒了,静静看着杯中冷掉的茶。母亲已经睡下了,临睡前给我盖了披肩。
我在月光下热了茶,想起父亲和我的阿郎。
我记得我同阿郎结婚那天父亲说的话:从今往后,家人爱人,相伴终老。我答:永不分离。
想起刚才的梦,我相信,在另一个时空,父亲、阿郎、苍狗,还有我同母亲,我们都会健康快乐的一起悠闲度日。品着茶,饮着酒,逗着猫,牵着手,笑着脸。
抬头望望,月光依旧皎洁,偶有零星闪烁,重新斟杯茶,一饮而尽。进屋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母亲睡得很香,苍狗守在母亲床边上,我轻轻退出来,关上门,也回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