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溯源穿奉化

江口镇里埭村小三江口,江风逆行烟波横阔,奉化江于此吐纳潮汐。县江挟碧水,东江卷清流,两水交缠激拥,终入苍茫奉化江,奉化江支流之一,东江溯源,在此启程。曾乘小火轮游弋东江,而今无人机逆飞俯拍,东江全貌才得以完美呈现。

清风扑面,细浪如万千银舌,舐着斑驳古埠。鹭影掠水,叼碎半江金鳞;舟痕漫展,消融无垠蔚蓝。浩荡江水奔赴交融,正是东江自奉化西北山登村起源的铿锵回响。

旅程首望方桥。苍苔石桥默然横波,如史笔搁于水上;桥墩深扎,浪花咬噬处,犹见明代王钫率众束水的铁骨,当年洪水肆虐,乡贤铸铁牛镇水,立石柱刻痕警世;独立桥心,但见江流汤汤,恍惚间似有夯声震地,号子穿云。石桥那是奉化人的脊梁,承载四百年的风霜雨雪,两岸稻菽依影轮回青黄。

转头沿江西飞,西坞镇轮廓渐清。青石埠头层叠如书页,千年履痕磨出温润釉光。暮色浸透水街,晚归渔舟轻拢,网上银鳞跳跃,临水轩窗支起,老妪指点烟波。早年“金紫桥”头当铺旗幡招摇,“聚源”南货店芝麻香飘三里,少年陈汉章负笈远行的身影,在这般市声桨影里登船。西坞的晨昏,浸透烟火与书香的陈酿,在流水里窖藏出绵长余味。


尚桥头,稻浪翻涌处,布衣诗人袁枚短衣笠帽行吟阡陌,“牧童骑黄牛,野趣随孕生”。高楼张堰甬新河三角洲,既是现代水利的完美杰作,也在石缝嵌着远古传说,宋代名臣“碧溪先生”魏杞使金不辱的气节,如桥下深流,默然滋养乡土。康亭村竹影摇风,清代廉吏孙事伦故居苔痕幽深,“清风朗月”残匾,犹在诉说寒素操守。

忽见东南方门溪清流汇入,水自冷溪寒泉喷涌,穿林过涧,澄澈如冰。微黄东江与澄碧方门溪,如两匹异色绸缎在河床铺展、缠绕、交融,漩涡中青黄丝缕缠绵撕扯,汇成浩荡的主流奔涌前行。

江流折转,忽见山屏陡立,葛岙水库如巨大的翠璧嵌于群峰之间,万顷碧波沉静如太古,吞纳东江的激越。晴日里水面澄澈,倒映青峰流云霓裳;微雨时烟岚升腾,山形隐出淡墨写意。坝体巍峨,那是今人力截江河的印章,为驯服洪魔,村落没入水底,乡愁沉淀为湖心暗礁。轻舟划水面,涟漪荡开处,恍惚可见旧时檐角沉浮,炊烟袅袅。葛岙水库,东江组曲的休止符,亦是新乐章的前奏,以沉静之姿蓄养下游的丰饶。


山路回旋,东江显露野性,泥径偶见野猪蹄印,如大地钤印的秘符。清潭倏忽闪过银鳞,正应了柳子厚“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绝唱。几度峰回,穿过蓬莱、龚原、桥棚、西岙、串起东江源头的石头岙水库和山登水库,终抵奉化和宁海交界的薄刀岭冈山登村的东江源头。

陡峭崖隙,清泉如大地沁出的珠泪,无声滴落汇聚小小石潭,东江生命始于此微末之渊。潭水清冽至极,凝翠欲滴,俯身掬饮,源自山脉的冰凉清甜直贯肺腑,五内俱澄。环顾四野,层峦叠嶂,鸟鸣穿林,清越入云,日光筛落,水底斑斓的卵石如沉星,水面跃动的光斑似繁星,恰似幽秘处不息闪烁的生命。

立此微源,俯瞰脚下启程的涓涓细流,恍见东江奔涌的轨迹:自山登石罅启程,穿林海聚溪涧,在西岙积蓄力量,于葛岙暂作停蓄,流经康亭尚桥,复向西坞舒展胸怀。滋养袁枚笔下的稻浪,映照魏杞故里的石桥,浸润孙事伦门前的竹影,亦曾席卷茅舍,承载龙舟竞渡的喧腾。

方桥王钫的石墩如定水神针,镇定江流;西坞水街的桨声灯影,陈汉章的书声随波远扬。葛岙的平湖下,沉淀迁徙的足音与未尽的乡愁。沿江而下,回望高山石罅间初生的清泉,不舍昼夜,奔赴瀚海。

东江,穿越奉化大地的血脉,那是一部液态的方志。波纹是字,漩涡为句,村落作注,桥梁成题,无声书写:所有荣辱与兴衰,终将是沉淀河床的基石;所有激荡与低回,不过是奔赴沧海的变奏。唯有俯身贴近温热的流水,心耳谛听,方能触及宏大磅礴、生生不息的生命回响,那便是东江岁月流转,深沉而永恒的脉搏。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