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元精舍回到经典陶坊,才不过七点钟。一腔的兴奋无处安放,信步上了三楼。一转头,小周大哥父子正在泡茶。
初见这两父子是两天前。那天正值中秋,天南海北的朋友在经典二楼聚餐。coco姐碎花长裙,顶着一头奶奶灰眉飞色舞,穿花绕树;罗妮白衫黑裙,话虽不多,却是酒落杯干不让须眉;老于这个成都汉子自称满洲镶黄旗后裔,说话喝酒也的确有乃祖风范,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也为之心折。小周父子就坐在我对面,一样粗粝的面庞,一样乌黑蓬松的发辫,只是小周大哥身躯更为壮硕,眉宇间掩着一股英气。要不是一口绵软的国语,真让我想起几百年前家乡那一群占山为王、替天行道的汉子。那晚的菜是外订,酒却是李先生自己藏的金门高粱。高粱酒甘甜浓冽,然而小周大哥似乎并没有沾唇。朦胧中听到有人问他:是不是种茶品茶不能喝酒,他摇了摇头。我这才知道,这位身着T恤仔裤,看起来像个机车手的黑面汉子,也是个茶人。
小周大哥大名显榜,台湾台北人,世代以种茶为生。他少年离家闯荡,却一直念念不忘家中的茶园。三十岁时回家重操祖业,另辟蹊径,不用农药肥料,而是利用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让茶树自然生长,他做一种茶要经历三百道工序,完全采用手工。而且,每一株的样态都会刻意保留,从芽尖、嫩叶、中叶、老叶,到底叶和枝梗,都会采下烘焙。十几年下来,小周和他的茶在台湾早已是“天下谁人不识君”,最便宜的也要百克千元以上。(小周的茶不论斤称,只按克计,据说也是传统。)
上面这一小段文字是我回家后百度的结果。而那晚当我脱掉鞋子,趺坐在茶席前时,还真没意识到,这是一场如此殊胜的缘分。
小周大哥盘腿坐在茶席一侧,眉目舒展,面带微笑,安详舒适。十九岁的儿子在身边煮水。煮水用得是一个小小的炭炉,小伙子得趴下去才能看得到炉火和木炭的颜色,他时不时用一只尺许长的竹筒吹火,每吹一下就有几点火星飞起,在半空中一扬一顿,随即熄灭。
少顷,水熟,小周大哥接过水壶,看了看,换一个壶盖,又煮了一会儿,这才将水拎过来,缓缓注入面前的紫砂小壶中。一把紫砂壶,四个白瓷小盏,一点,两点,三点,四点,琥珀色的茶汤漾在玉色的杯盏中,一股茶香已经透了过来。
小周大哥说:喝茶不能一口饮尽,要分为三口,最少也要两口。
第一口喝热茶。将茶汤含在嘴里,用舌尖轻轻搅动,感觉茶汤的温度和味道,然后,让茶汤沿着舌头的中轴线滑到喉咙。果然,那一种苦涩的甘甜在嘴里晕染开来,整个口腔被收拢又打开,从舌尖到喉咙这几公分距离被各种味觉充盈着,浓浓的苦,淡淡的涩,微微的酸,还有丝丝缕缕的甜。茶汤下肚,口水立刻从口腔的四壁涌了出来。张开嘴巴,吸进嘴里的全是甘甜。
第二口要喝凉的,把茶汤放到嘴里,舌尖轻轻触动,然后缓缓咽下去就好,这时要体味茶的香。照做,喔,这哪里是茶,这是嘴巴里的魔术了,爽朗甘甜,透过嘴巴,沁入肺腑,直上颅顶。
小周大哥说,古人不说喝茶,而叫做吃茶,现在我们就是在吃茶,吃茶的味道与香甜。
小周大哥说,我泡茶,几个人就是几个人,再多加一个人也不可以,因为你的加入会破坏我泡茶的节奏与喝茶的节奏。
小周大哥说,做茶与喝茶,最重要的是态度,是对于当下的认真与把握。
小周大哥说,……
当我搜肠刮肚的回想小周大哥那晚还说了什么的时候,头脑中出现的已经不是言语和词汇,而是一个中年汉子,在茶席前气定神闲,侃侃而谈,是在泡茶,也是在布道。他布的是茶之道,味之道,也是节奏之道,生活之道。
我举起手机给小周大哥拍照,他却扬起了手:我不喜欢拍照,你要认识我,喝我的茶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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