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听不到雪叔的脚步响了。心里有些惆怅。
雪叔是我邻居,是生活在曹家冲的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曹家冲是我家住地的小地名。以前有几户人家,后来都搬走了。只有我家和雪叔夫妇还住在这里。雪叔一生与土地打交道,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田间地头劳作。雪叔一生的活动半径也就三公里:从曹家冲的家到清水江集市。也只有在他田土里作物有收获以后,他把菜蔬拉到集市去卖掉,他才离开家,其他时间他都在守着土地。
春天,二月兰早早开了。“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荠菜过不了多久,小小的白花也全开了。它们,如隐士般生长于田野、山坡之间,不图人世繁华,只恋那一缕宁静和自由。春风拂过,摇曳多姿,宛如大地精灵,低语着春天的诗意。可像荠菜一样不恋繁华,只爱宁静的雪叔辛勤栽种的油菜花,这时也似乎要与二月兰、荠菜媲美。雪叔在冬闲时,在山间地头种上了油菜。这时,油菜花开了,远看那些油菜花,就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地毯,又像金色的沙滩泛着海水的光亮。一阵风吹过,翻起一波一波金浪。那些油菜花盛开在曹家冲狭小的山岭间。山岭的翠绿,配上田里的金黄油菜花,就像一幅山水画,不比婺源逊色。目之所及,令人心旷神怡,金浪似的花海,纯粹炫目,艳迷双眼。鼻之所嗅,花香浓郁,胜多年陈酿,醉人心扉。
我心里默默的感谢雪叔:他的勤劳,把山村打扮得如此美丽。
油菜成熟后,我会听到雪叔哐哐崩崩的脚步声不断。那是雪叔收割油菜后,把土地翻了,准备种上蔬菜或者水稻的声音。秋天收割后,又开始冬种。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曹家冲也就因为有他而一年四季美景不断更替。
雪叔为了灌溉农田,打了一口六十米深的井。但深水井的水质不好,钒太重。而我家是手挖的七米深的水井,水质很好。所以,平常雪叔总是会到我家来担水饮用。夏天的清晨,四五点钟。天刚露出鱼肚白,紫薇花成串,美人蕉鲜红,一切都纯净的让人欣喜。树上的知了清脆的叫声,也打扰不了我的美梦。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忽隐忽现地传到我的耳朵。我知道,这是雪叔来我家挑水了。
春夏秋,雪叔总是忙不赢。他要侍弄他的田地。冬天,他比较闲,但他闲不住啊。从我家组上的主路到曹家冲还有约五百米的泥路。为了这泥巴路,我和雪叔每过一两年就要铺沙修路。我雪叔并肩作战好多回。但我的时间有限,雪叔也不计较,他从不会吝惜自己的力气。在冬天,没事做的时候,他每天便是修路。每当听到咚咚锵锵的脚步声。不用问,这是雪叔在修路了。他看到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低洼,他就会搬石填沙,把路整平。我的车子,也更好经过。我曾和雪叔开玩笑说:“雪叔,我们来修水泥路好了,省得老是修修补补。”他总是笑笑:“哪里有钱?”是的,他何尝不想走水泥路,但这不是个小数目。所以一直没如愿。2022年正月,雪叔突然撒手离世。水泥路,他是没走上。由于国家政策好,半年后,从桃花园一直到曹家冲,都修成了美丽的柏油路。可惜雪叔看不到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雪叔的一生,没有伟大的目标,他的眼里只有土地。他没有城市购房的压力,也没有还车贷的烦恼。他只看到他的菜蔬开花结果了,他就高兴。累了,就停。困了,就睡。简单而快乐。谁还去羡慕帝王的权力呢?雪叔的脚步远去了,让我来接替他的脚步,继续走吧。
眼前,又是美丽的暮春初夏时节,洛塘水正满,美人蕉正绿。白鹭时而隔岸飞过,微风时而拂人脸颊。昔日的泥巴路,被六米宽的黑白相间的沥青路代替。但雪叔耕种的田地却长满野蒿,一片荒芜。我再也听不到雪叔的哐哐崩崩、啪哒啪哒、咚咚锵锵的脚步声了。雪叔,你在那边若看到这美丽的柏油路修到家了,你该笑开了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