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度翩翩,白衣少年。
那天,北城赤日炎炎,每个在街上行走的人,无不被汗水湿了整个身子。
黎晓清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子上的透明贴纸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时不时扬扬脑袋,用手推一下头顶的渔夫帽。望着人行道上稀少又不熟识的人,她开始不那么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拉着行李箱哐哐当当地在路上不知跑了有多远。
“姨,给我来个大碗的鹅肉粉,多加葱和香菜。”她一边说,一边把行李箱推进那家看上去有着旧旧招牌的店铺,老板忙伸手过来帮她。
这家不大却又陈旧的店铺,却是北城的招牌。鹅肉粉端上来之后,黎晓清难抵抗那白色大碗里飘来的清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也不顾烫不顾添加其他的辅料。
“老板,你家的招牌,打包带走三碗,一般分量。”祝时兴大步走进店门的同时,温柔的目光散到了黎晓清的身上,只一秒的时间。
正在呼噜呼噜嗦粉的黎晓清察觉到有目光朝向自己,也把头抬了抬。这一抬头,祝时兴便很自然地看向黎晓清。目光对视,黎晓清感觉脸上一阵火热,快速把头低下,抖动的筷子夹不起碗底的残粉。黎晓清再也不敢抬头了,她庆幸那北城的天气,庆幸她被热得通红、还贴着黏黏的汗珠的脸,这样他就不会轻易看出她的脸红了。可是,她又怕那少年误会自己吃得太不顾形象、太激动,才有了那个狼狈样。继续盯着碗底的粉,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了。到底只是个陌生人,才不在意他怎么看我,她心里想。
做三碗粉的功夫,黎晓清心里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对话。直到一声支付宝到账的声音传到耳边时,她才看着那身着淡蓝色宽松牛仔裤,米白色衬衫的男孩双手提着鹅肉粉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店门前那棵绿荫浓重的行道树下后,黎晓清才起身擦了擦嘴,付了钱。
“妈,我回来了。”黎晓清啪啪地拍着院子的门,隔壁院子外面停了俩小卡车,有人不断进出,好似在搬东西。
黎母打开院门时,只见黎晓清脸上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掉,骂了一声:“这么热的天,不会打着伞慢慢来。”她随即帮黎晓清把行李箱拉进了屋子,又拿出毛巾给她擦汗。
黎晓清身上的热气还没散完,院门又开始响了,起初她以为是隔壁的院门,听那敲门声久久不散,又越来越大声,便走出屋子去。
“你有事吗?”黎晓清红色的心脏又剧烈跳动了一回。站在门前的,却是在鹅肉粉馆里看见的那个少年。此时,他的脸离她很近。黎晓清只注意到了他那整齐浓烈的眉毛,还没细细翻看他立体的五官,清秀的脸庞,黎母就站在二楼的窗户旁边喊:“清清,谁啊?”
祝时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便立即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下,“你好,我们今天搬家,家里买了很多西瓜,我妈妈叫我送点过来给你们。”
他把装西瓜的篮子往黎晓清手里一放,就转过身往自家院子去了。黎晓清呆呆地站在院门旁边,完全没听见此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二
一个学期没见女儿,黎母竟觉得她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把二楼的窗户擦干净之后,她打算去市集买点好肉好菜给女儿补补。
黎晓清精神恢复后,便去找她的好闺蜜洛小薇了。那是初中三年的好闺蜜,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关系却比之前更好。
她们坐在小薇家门前的梨树上,一边啃梨一边说起自己的校园生活。
“晓清,你有喜欢的人吗?”洛小薇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晓清问。
晓清摇摇头说:“看来你是有了。”说完就抓着小薇的肩膀哈哈大笑,但那瞬间,她心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背影,还有两行整齐的眉毛。
盛夏的风总有几阵是凉爽的,吹来的是知了声声叫。一轮红日渐渐下沉,溪边的草垛上站着两个人。晓清不知道是谁,也不关注,她只是想起,因那似曾相识的草垛,她脑袋里模糊地出现了一幅夕阳西下的画面。
草垛上的两个人,一个扎着两个小马尾,舌头不断吮吸着糖果上的酸甜。一个专注地在图画本上涂涂画画,头时不时抬起看向远方山顶的夕阳。
“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画画?”刚满五岁的黎晓清用黏黏的手摸了摸画画男孩的寸头。
“等哥哥画完了夕阳,哥哥就去画星空。”男孩调皮地笑了笑,捏着晓清的脸颊。
那时候,黎晓清也时时黏着哥哥要学画画,哥哥说等他画得好点了,就教她。她记得那天在田间挖野芹的妈妈慌乱地跑了回来,一把抱着晓清就往镇口的方向跑。妈妈说哥哥的爸爸在工地受了重伤,他妈妈要去那边照顾。这一去,不大可能回来了。晓清只记得,汽车带走哥哥的时候,他的手在车窗外面摇了很久,直到她的视线模糊不清。
她叫他哥哥,只因他比她长一岁。他常常用一颗黏黏的糖收买她,拉着她躲过各家的家长,跑到溪边的草垛上去坐着。一次又一次在纸上画着远方的日落,他说:“肯定会画得越来越好看的。”
黎晓清还沉醉在儿时那段回忆中,到了家门口却也是心有所思。一踏进偏房便听见了客厅里的说话声,心想肯定有外人。悄悄地看了一眼后,竟看到那个白衣少年也坐在一旁,便有点害怕去吃饭了。上楼的时候想起他今天送过来的西瓜,不得不佩服妈妈的礼尚往来。
黎母又打电话过来催促,“妈,我在楼上啦!马上来。”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之后,又看了自己的衣领是否整齐,最遗憾的是,少了点胭脂水粉的修饰,总感觉自己气色不是很好,可自己平时都不用这些东西的。
三
晓清十分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是步子轻轻地走到桌边的。
“这是晓清。”妈妈说。
“晓清都成这么个大姑娘了,好歹也十几年了啊!”祝时兴的妈妈略带感叹地说着。
“晓清,这是你哥哥。”晓清完全不知所以,怎的有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哥哥。
在双方母亲的多番提示下,晓清才明白这就是当年要教自己画画的哥哥。她记得他那时候可是个小调皮鬼,经常被他妈妈打得大哭,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温文尔雅。关键是,还长这么好看。晓清心里不免为自己的形象自卑,尤其是那一头容易炸毛的头发。
妈妈一边吃饭一边感叹人世间的缘分,想到两家人隔十年竟然又做了邻居,那这缘分便是深得不可再深。
月亮升起时,树下摇曳的阴影渐渐多了起来。晓清手支撑在窗台上,拖着下巴。眼睛里都是闪闪烁烁的星星。北城的星空也好看。星空,并没有随着我们的长大而消失。
拖了半饷的下巴,妈妈带着祝时兴到家里来了。她从窗户边看到祝时兴手上拿着一本书,不过她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而是继续看自己的星空。
“时兴,晓清在楼上房间里,你自己上去问她吧!”黎母刚从祝时兴家叙旧回来,打算去厨房收拾锅碗了。祝时兴说自己有个问题,跟计算有关,听黎阿姨说晓清成绩还算不错,便来找她问问。
“晓清,你哥哥来找你了。”黎母在楼下放开声音大喊,声音穿破墙壁在空中散发着,传到晓清耳朵边时,她有点坐立不安。下一秒,祝时兴就已经在敲她的房间门了。
“嗨!晓清,多年不见,你长大了!长漂亮了!”他右手拿着书,双臂张开,做出拥抱的姿势。
晓清没有上前去拥抱他,她转身拿了张椅子,“哥,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