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又感冒了?”电话那头的禄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听你讲话觉得鼻子有点塞,算算秋天要来了吧。”常年居住在高纬度地区,禄安对于季节变化的敏感度下降不少,极昼才刚刚过去,好像就要马上极夜了。
“是么,还没太留意,我心塞倒是真的。”自己其实是想病倒的吧,身体上的痛楚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缓解精神中的苦闷,自己攒足勇气开始追求一个人的时候,都没想到自己能在新的情事中能坚持到这种地步。对方一连一个礼拜的视而不见都没能让自己心灰意冷,不用动什么心思就能信手拈来找到很多可以继续坚持的借口,少女心一旦泛滥真是智商情商皆为负数。
“还是因为他?”跟禄安恢复联系以来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一个他始终未曾谋面的男人,只能听我骂他恨他疼她爱他,禄安一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顺着我的心思陪我哄我,他清楚我需要的只是一场发泄而已。“你这次怎么陷进去的这么深?”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用心塞成这副狗样么。他的名字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心上,我在这座山里找不到方向,起伏又起伏,颠簸又颠簸,白天想,晚上梦,或者干脆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先爱的人先输了,就是这样。”
也许真的是国家气候周围的人群影响性格,跑到西班牙这个国家留学之后,自己的大脑里很多线路就不通路,有的干脆断掉了,自己倒是没什么留恋。虽说生活还是一样的艰难并不轻松,但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国度里,人们笑不吝啬,哭起来也很痛快,整个人也跟着随性了很多。
“If equal affection cannot be, let the more loving one be me。”在坚持不下去的日子里读了好多奥登的诗歌,喝了好多的酒,可能比我到欧洲以后走过的国家还多,这些从意大利从法国从德国产出的美酒,硬生生地被自己的情绪糟蹋了。
“嗯嗯,酒确实可以解决掉我们的很多事情,好的,坏的。”禄安不是一个会劝我放手的人,也绝不会不疼不痒地说上一句他不值得这样的理性话语,对于我这样一个跌进爱情冰窟的苦命人来说,不用旁人告诉我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糟糕,当事人完完全全地清楚。 “不要把自己建构得这么脆弱。”然后他不再言语。
禄安是我的旧情人,不能用前任这样的称谓来称呼,从关系正当性的意义上,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喜欢他的时候还是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他那时候已经有两年多的对象,两个人分居两地感情倒还算稳定。跟禄安在香港因为某种机缘相识以后,因为脾性实在是合得来,又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一来二往,关系的发展竟也没刹住车,人类的性爱本能到底还是让两个人连成一体,自己也成了通俗意义上的小三。
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对于名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在意,说是胆怯也好,没有自信也好,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是止步于温暖的肉体,在沉默里各取所需,没有人愿意说出一句承诺,大概都明白那种东西自己承担不起。大部分时间是快乐的,身边有这样一个懂自己的人,谈论的话题在旁人看来无聊得要死,但也只有当事人的两个知道其中的快乐。
在周末漫长的下午里绕着城市南部的小小山峦上上下下,或者是在城市北面的大湖走上一圈,看起来也是岁月静好的模样,聪明的人不会去说扫兴的话题,所就算是没有约定,跟禄安所有的谈话都各自默认地画了不能谈论的雷区。当然会有查岗时候的出现,看他不得不走远去接一个电话,或者是不得不停止对谈去回复某一条微信,自己也只是看看天或者是随便看看风景,心里也会有痉挛,就像是做爱时候紧紧的拥抱,让人也会喘不过气来。
纸包不住火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言,想想言语的力量实在是可怕,只要我们言语系统中存在着谎言、痛苦、悲伤等等诸如此类的名词,那这些折磨着人类,人性不能轻易承受的事物将会恒久地存在。永远不能低估情人之间的第六感,当事人未必能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在另一半的眼里是毫厘必现,我们这段才持续了半年的关系,终于还是被发现。
在这个不断逝去的世界上,我们宁可随波逐流,也不愿意在时光的洪流中遍体鳞伤。可能正是我们的聪明让彼此错过彼此,没有人试着去争取什么,他说了简短的两边对不起之后就匆匆奔赴机场,到了她的城市去赔礼道歉,而我也进入了他所有社交网络的黑名单。在过去的快两年的时间里音信全无,这样的了断干净利落,对两个人都好,不对,对三个人都好。
禄安到了瑞典的时候给自己发了一条验证消息,说是看到极光了,过去就都过去吧。犹疑了两秒钟,到底还是同意了他的好友请求。科技发达到如今的年代里,想一刀两断不相往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删掉他的联系方式有什么用呢,那一串号码明明已经深入脑海,根本不用费心到通讯录去查这样的一个名字。
至于为什么跟禄安恢复了联系,自己其实说不上来,也许是对他还怀有着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烈的情感,或者仅仅是到了这个不在家乡的大陆之后,感受到了全新的孤独。更大可能性的事情是,也许是自己在这段新的情事中受到了太多的伤害,需要一个真正的支撑。禄安是一个对我有很强吸引力的人,我想这一点到今天也没有改变,我现在经历的他都全然经历过,我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其实有时候我也有些分不清楚的,”从超市随便抓来的一瓶干红已经被自己喝掉一半,酒精的作用也渐渐地麻痹了扯痛的神经,“年纪大了就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爱这个人,还是根本就只是害怕失去而已。”长痛不如短痛只是一句能够过过嘴瘾的话,末了大部分人的选择还是宁可温水煮网长痛到死也不愿意撕心裂肺。
“但是你什么办法也没有呢,除了这么爱下去,你一点招数都没有。你黔驴技穷。”禄安的这句话里卷携着来自北欧的风,凛冽如刀。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愿意看见全部的真相,生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总能让我们看到安全的东西。
跟禄安断掉联系的时候,那座原来属于我们的旧城没有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合得来脾气的几个地方都出都有旧日的影子,吹来的风里不管怎么都是让人难忍的气息——有你的味道,想念来临得歇斯底里;没有你的味道,孤独让人沉闷得窒息。跟求偶示爱时释放的强烈信号一样,逃避同样是生物的根本技能。敌人太强大,你就必须跑得比他还要快。那年的六月里,我气喘吁吁。
找了一个新的借口,别的事由到了新的城市,结识了新的人群,开始了新的情事,是新的生活吗?白天里经过十字路口的四顾茫然,长成一个模样的CBD,疲于奔命的众生们,自觉寡然的日常,换了一身衣服而已,还是平常的生活。兴许是年纪还小,不解生活实际的意味,人想过早地成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年岁不是一道容易迈过的门槛。
南方的城市到了冬天显得格外的清冷,本来蓊蓊郁郁的城市,突然间变得空旷,海边江上带来的湿气,也都跟着呼吸进入了体内,凉了肺,冷了心。阴郁常常发生,而且不见底,试探地扔一颗小石子下去,也听不到落地的回声,比空荡荡还要空荡荡。
那时候禄安的名字还时常地翻涌上来,梦里也不是很平静,自己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空下来的时间里只能用力地去填充,打发时间作为一门古老的技艺,自己还是痴迷于那些20世纪以前的贵族,除了宗教,下午茶跟晚会哺育了这个世界上剩下的一半的文艺史。而如今这些当下的寂寥日常,去那些听来的见到的好吃的小店里吃东西,寻找城市里有些名堂的书店,看一些不明所以地展览,从城市的中心游走到城市的边缘,也只能仅此而已。
也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认识了新的他。城市里从来不会缺少打发时间的方式,或者说,从来都不会缺少孤独的人。大大小小的分享会,开放或者邀请制的沙龙,夜色中躁动起来的party,最无聊的一代人发明了越来越多打发无聊的方式。不是很熟识的朋友组织的分享会,客套地邀请,客套地对付,社交法则简单起来确实比人要单纯。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高大寡言,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整场。分享会的互动环节里,在主持人的鼓动下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对于一段感情而言,这样一个错误的举动近乎是致命的。
男人年长自己三岁,大学的时候就到西班牙这边学习版画,为人低调,即使在留学生的圈子里也算特立独行,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但也并不让人觉得疏离,人际中拿捏着娴熟的分寸感。所以周遭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良好的阶段,人很好肯帮忙的,老家应该是浙江什么地方的人,单身暖男这样的大众标签,再往下深问一两句,就没人能答得上来。
再次跟他偶遇就是周末在老城闲荡的时候,欧洲的城市好处在于,不是很大,中心必定是老城,很有味道的。碰巧遇上了某个小花园里的艺术市集开张,很多无名的艺术家或者是学生都会在这里卖作品,他刚好也在。整个艺术集市上充满了色彩,尤其是在西班牙这种地方,艺术家的笔下饱胀着欲望的果实,而他的摊位前一排清冷的色调,青花瓷一样的冷,每一副版画的开张并不大,最终吸引我目光的是黑森林组成的兔子,他用西语做了注脚:密密麻麻的森林里,人会迷失,但是兔子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而这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飞蛾扑火。
本来就因为时差跟国内的狐朋狗友渐渐地断了联系,不管我们承诺过什么有怎样的决心说友谊天长地久,然而时空就是无情本身。身边只剩下在西班牙留学的圈子,孤独跟寂寞是分不清楚的双胞胎,总会折磨着你。尤其是身为social animal,那么多空出来的时间简直会把我打倒。他的出现刚好给了我一个情感的宣泄口,不再像浮萍一样无所依附。
好的开始代表了成功的一半,然而只成功了一半什么都不是,对于成功了来说,输了1%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们拿出了很多的时间来陪伴彼此,不停地发着消息,每天都在不断地制造着新的话题,拿着旅行、读书、音乐这类人类共有的趣味当成了上天赐予的缘分,所以情爱是傻,是痴,而这又傻又痴却成了易燃品,升温的感情让人发烧。
像是忽然有了许多的糖果,这甜蜜让人承担不了,即使没有昭告天下一样地在社交媒体上秀恩爱,也还是忍不住跟禄安分享那些内心一闪而过的浪漫。这样的对话与相处在旧情人之间多少显得暧昧——而自己在当时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这种心情大概是对于梦的迷恋,禄安对于我来说是一场漫长的梦境,难以抽身的幻境。这种时候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听我讲而已,在恰当的时候幽幽地说上两句俏皮话,有一个爱我的人还有一个懂我的人,我幸福无敌。
然而远离少年时代的爱情里,就再也难以出现奋不顾身。每个人都知道安全的范围在哪里,一旦开始了用大脑去指导情感行为,很容易忘了心的位置在哪里。更容易陷入的是斤斤计较的得失的泥淖,只能看到化学反应的结果不尽人意,却注意不到没有材料可以去支撑化学反应了。好景难长,很快我跟他的关系就变得紧张,争吵与不甘的心情接连出现,禄安这个时候也成了我最后的避风港,听我半夜的哭泣,大骂以及烟酒里的沉默,这是一场巨大的疲倦,即使在同城德比燃起整个城市激情的时候,我也很难打起精神。
在这个大我三岁的男人身上,孤独不是某种需要被克服,或者是和平共处的存在,而是一颗从灵魂滋养出的毒瘤。擎着“生而孤独”的大旗,就觉得有了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开脱的合法借口。放弃努力,放弃尝试,因为人生无论如何努力,依然要败北——在我看来,这毫无疑问成为一种对于生命的轻蔑,将讥谕世界当成自身的愉悦,而我也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去实现一个人的救赎。在我无法寻找到自己存在感的虚空岁月里,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实现价值。“凡是让我们放弃自身一部分的,必定是负面的”,卡尔维诺的告诫常在耳畔,但是还是没办法阻止愚蠢来袭。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对方,最后却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禄安说完这句话后也陷入长久的沉默。
爱被揉碎了,梦想也被揉碎了,都融进了血液里,被新陈代谢掉了。我能选择的也只是在一次次地纠结之后,删掉了他的所有联络方式,life moves on,没有比这句话更真实的表述。在青春岁月里不断反复的感情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接连不断的错误,遇见了本来就是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情,并成为建构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我也很难去找到原因,相对于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用上十年,堵上一生的爱恨情仇,我们的错误像是一个破碎时代里注定的命数。有太多太多其他重要的事情,抓不住的爱情无法建构我们的安全感,我们需要的更多的是数字的支撑,一个能敲开职场大门的学历,一段能为自己增光添彩的职业经验,足够满足我们野心的消费——而爱情,正如禄安不断给我重复的那句话——“不过是人性无数可能中的一种”。
这个世代,没有殉道者。
我们都曾以为可以拯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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