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我二十二岁。等了很久,不见他来,按捺不住,上来一看,原来已经五十年。”
她前生殉情,笃定爱人同她在黄泉路上结伴而行,然而以下一世折寿为代价换来人间七日,得知他并没有死,舍不得死。
他舍不得死,娶妻生子,却也忘不掉她,晚景凄凉,儿孙憎恶。
她,是如花,石塘咀,倚红楼的名妓,花运正红,颠倒众生。
他,是十二少,南北行中药铺的少东,眉目英挺,细致斯文。
一、爱情的两大天敌
一为时间。
“我如何知道怎么办?我如何有能力叫一切已改变的环境回复旧观?我甚至不可以重过已逝去的昨天,何况,这中间是五十多年?我同她一样低能软弱,手足无措。人或者鬼,都敌不过岁月。啊岁月是一些什么东西?”
时间意味着改变,也意味着不可改变。
前一句道理自然简单,再深的东西,任凭岁月的冲刷,留下的只会是不伤人的圆润。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回看当时的种种,模糊且一厢情愿。时间篡改我们的记忆,把它变成只是不痛不痒的“美好”,温吞吞的,没有力度,没有热度。而且,你永远无法重温当时的爱恨,只能任由它淡下去,与岁月相消解。然后你会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恨过,或许就此一直淡漠。
时间改变我们的想法,认知。当时的一往无前无所顾忌在今天看来很可能成了年少无知轻狂幼稚。再者,过去完全可以在你的脑中,口中被揉捏地恰到好处,只为契合当下。
所以如花要殉情,要以终止完成永恒,以此对抗时间不可避免地让她淡忘十二少,让她看到此后二人毫无关联的一生,让她听到十二少嘴中“不过年少荒唐”六字。她要将爱情定格在坡顶,而非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走向下坡。
而不可改变则意味着,发生的永远是发生的。过去的美好你不可能将它划花撕碎,这将成为日后日日折磨你,令你后悔,令你眷恋,令你对当下百般不满的源泉。同样,过去的痛苦你不可能修复填补,它无可挽回,你还是会后悔,你会做毫无道理的梦。
所以十二少在晚年,躺在稻草上吸着鸦片,为儿孙嫌恶。他眷恋自己的年少荒唐,但是被困在五十年后。
二为生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毁了爱情,成了婚姻。
人生来自私,总是自顾多于周旁。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矛盾不可避免。为对方的付出多少,妥协多少,牺牲自己多少,都要细细考量。况且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含蓄的不曾吐露的怎能不去费尽心力地理解?风花雪月在柴米油盐的压迫下无处生存,因为爱情永远是理想的精神的,而生计永远是现实的物质的,你不得不正视它。
“二人难道不肯挨穷?”“不是不肯,是不敢。”三人默然。多么一针见血。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继,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一点点意见便闹得鸡犬不宁,各以毒辣言语去伤害对方的自尊。于是大家在后悔:我为什么为你而放弃锦衣玉食娇妻爱子?我又为什么为你而虚耗芳华谢绝一切恩客?
这是爱情的困境。
但这也是众多婚姻的出路。
有多少夫妻凭着世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合,凭着门第默默忍受,然后又因为儿女羁绊愈深,自此一生不离?
婚姻让他们有利可图,图的便是生计。
“我肯定他们白头偕老,但不保证永结同心——人人都是如此啦。由绚烂归于平淡,或由平淡走向更平淡,都是如此,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不见得有什么不好,没人亏本,各取所需。
二、不当的爱情观
如花的爱情观,是把爱情当做自己的一切,所以愿意为她而死。她本就靠情谋生,所以她要的是确定的爱,不是逢场作戏的爱。为了证明是否是确定的,她甘愿付出一生。
但我们都知道,将爱情当做全部是愚蠢的,自虐的。如此你便没有了生计。希望和信任永远只能寄托在自己身上。
因为你一旦被抛弃,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是一条死路。,谋生能力没有,信仰登时崩塌。
假使你没有被抛弃,对方待你若珍宝,你眼中没有自己,那么对方很快就会失去新鲜感。把爱情当做全部,你自己是停滞不前的。你会变得无趣,会与他的世界渐渐脱节。然后变成一个只是眼中充满窒息爱意的傻子。同样,眼中只有爱情,会忽视对方的感受和处境,只是想着自己的爱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却不去顾及对方付出爱的能力,而这正由你决定。
我们应该做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不停地充实自己,寻找自己。这样在他很优秀的时候,你也不赖。你可以向前看,拥有未来,看轻生计;你可以向上看,遇见更好的他;
十二少,则向我们展示了大多数痛苦的来源:你的善良和恶毒,都不够纯粹。
该决断时软弱,如花盼他殉情,他舍不得家财;选择了同指定的妻子成婚生子,却对如花念念不忘。深情不及,也绝非薄情,就在此种摇摇欲坠地糊涂蹉跎了一生。
是的,这很难,要做到深情一生或是薄情一生。因为我们贪心,在不可能并存的两者之间,我们往往都要保全,不拖到你死我活之际断然不会选择,而这已然伤了双方的心;选择之后又将懊悔,眼中尽是脚下这条路的崎岖泥泞,永无休止地幻想另一种选择的种种美好,因为我们太难活在当下。
在这世上诸多的比较与选择之中,只愿做到随心而选,绝不后悔。在众多的试炼之后,只对现在深情。
深情无妨,薄情亦无妨,至少你都能从一而终,甘愿为此排除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