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与大傅电话：如果我哪天死了，你肩上的包袱就卸下来了，你就讨个你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假如这平凡的日子里真存在危险，这便是我对大傅最后想说的话。
对于小傅我的儿子，我似乎更爱交代后事，大概源于我对“莫名”及“命运”的防备与认领。我没有钱财留给他，便只能留些关于他的小故事，以便我未来的孙儿孙女们知道，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奶奶的眼中是多么地优秀！
这里先讲两个以前的文字里没提过的小事儿。离开会同之后，小傅跟随我寄居枹木洞。我当小学老师，他则入了学前班。一天，他老师笑容可掬地对我说：“彬玉，你儿子真聪明！今天教识图，班上几十个娃儿，只有他一个人全认对，有幅图只他一个人认出来。他还最小，三岁不到。”就是那年冬，不知他的小脑袋瓜子那根弦儿作祟，他一个人穿越枹木洞村庄去了河边；当我找到他时，冬天宽阔的河床上，他孤零零地站在水边没动，见了我只说：“妈妈，我要洗澡。”敲下这两行字，我犹后怕得眼眶发热。
小学期间，小傅班主任因喜欢对他操碎了心：你傅正道成绩那么好，却常常和***一起玩；他父母离婚、奶奶不管，经常迟到、旷课，你不怕傅正道被他带坏！这话戳到了我的痛处，但因一种本能地自私，我真干预了儿子与此小孩的交往。可我清楚，他就是我过去的翻本。小学毕业时，小傅向我宣布：妈妈，我考了全校第四名，读初中可以奖励一年学费；我赚了五百元！他像一只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神态又庄重又自豪。这个消息不假，但有前提：这种奖励只对学校子弟，而那年大傅刚好选择自主择业。我简单地把真相告诉他，并说：“哪里挣了五百？”看到他一下消失的自信与骄傲，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这两桩事，在内心深处变成歉疚，谁可能都忘了，而我却要怀揣终生！
入初中后，他有了叛逆，但一直保持着好势头，因此我写下了以下这些文字。
七律·自嘲
卅八之年不胜悲，愚顽伐异我同谁？在家高叫遭儿厌，背道低呜被蚁欺。养子始知慈父恨，为仁终悟德公衰。四方之内无章法，各自横行怎展眉？2006-8-23
七律 雪夜奉子之命作并序
丙戌冬月二十八日入暮，不知何时雪花纷纷，吾察觉时，户外已然银色世界，仿佛安徒生之童话王国。惊喜之情自不能禁。告知儿，儿透窗细辨，雀跃欢呼，惊夜之如白昼，急欲出而观之。是日儿刚结束期考，乃放纵自流，看电视至子夜。初，吾以时不早为由阻之，终不忍拂其童兴而准之。
儿或意怯，或望吾同享其乐，三番央吾同往。吾此时正对幽屏，冲浪网海；然思东坡喜月夜访承天寺，子猷乐雪竟夜解船，无不是惊造物之神功！遂欣然应之。
及出，行得三步，儿笑余顿成白头。至开阔无人地，又道“不忍”踏碎琼瑶。然笑啸之意不请自来，望玉树琼枝忘乎所以！更甚者，对余曰：“母可作诗一首。”
及至归家，极言“不悔”此行，问余同游是否快意，是否亦有“不悔”之想，不休不止。吾察其状知胜读一夜书也。
时至丑时，儿歇息。余乃奉命作诗曰：
孺子顽皮啸九霄，三更雪域任逍遥。生绫素缎披千树，粉蝶银萤悦一髫。为有灵犀天共语，因存真性物同娇。今宵造化钟情我，竟夜雅思如絮飘。2007-1-18
示儿
吾家试翼小雄鹰，需记冥冥远缴矰。戒躁明星爷可鉴，修行水稻父堪凭。高飞天地随之大，细辨身心理自兴。哪得将来游刃技？今当战战复兢兢。2008-8-13
儿子今年满十三
十三年前的元月六日晚，大腹便便的我看电视剧《雪山飞狐》到深夜十一点半才睡觉。夜间两点多钟，感觉肚子痛，接着，羊水破了。儿子或许是性急，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他却开始闹腾着要出来看世界了。也不顾我这个做娘的有没有准备好，深更半夜地，突然猛烈地捶打起母亲为他而筑建的宫殿。也许老天怜爱我没有人帮，儿子两个多小时的冲击、突围，于寅时末闯出孕育他的宫殿，胜利地来到了这个广阔的新天地；而我没有经过死去活来的痛苦就做上了母亲。忆起这些，想到现在的人每每破腹生产，看到影视剧里那些生育女人的痛苦状，我就庆幸自己健康，庆幸自己长了一幅利于生育的好身板。
夫姓傅，到儿子这一代，是“正”字辈，命途多舛的我非常欣赏魄力无穷的诗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苍桑”，于是把儿子取名傅正道，希望他懂得人间悲苦，并在此基础上永远坚强、积极、乐观。
儿子的书名我并不常叫。最初是因为对小小的他的疼爱，后来加上了习惯，从儿子出生到现在，除了训导他的时候严厉地叫他一声“傅正道”之外，我平时都叫他“宝”。今年上半年娘儿俩乘公交车出去玩，因为隔得较远，要下车时，我不假思索地冲他喊了一声：“宝啊，下车啦！来！”他没应我，下车以后，还正儿八经地对我说：“妈妈，你以后不要叫我‘宝’了，别人看见、听了会有想法的，不好。”我很意外，随即想起刚才有人看我们，马上意识到一个可喜的事实：儿子开始在乎别人的目光，他长大了。
是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这不，比我还高2公分了，眼见直奔170的个儿了，是一个小伙子了，怎好意思再在人前让我叫他“宝”呢？看来，我是该改改口了。
对于儿子现在各方面的成长状况，我内心是非常满意的。可是，因为爱，因为担心，因为一种殷殷切切的期望，我似乎总是在训导他。
电视报道一个孩子沉溺网络游戏，最终走上抢劫、杀人之路，我感到危机四伏，立马唤他过来看这一节目；周末那两天，他常常是做完作业一闪身就去了电脑前，那一种“打打杀杀”的劲头啊，不由我不害怕，不由我不一脸严肃地把他教训一番。电视演播一个无赖怎样对家庭不负责任，怎样对其妻拳打脚踢，怎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觉得那女人很是不幸，唯恐将来的儿媳也遭遇此不幸，于是赶紧对坐在身边的儿子进行教育，要他明白女性天生力气小，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不算男子汉，男子汉是要凭自己的过硬本事承担家庭责任的。电视讲述上海一中学生为了和别人攀比过生日，硬是逼着其下岗的父母为他掏出两千元钱，让他去酒店宴请同学，理由竟然是别人生日都请客，他也吃了别人的，如果他不回请别人，会让别人瞧不起，自己以后抬不起头，难做人；不仅如此，他还威胁其父母，说是如果不给他两千元，他就不去上学了；听着这个讲述，我早已气愤难忍，心想如果我儿子这样，我马上给他两个耳光，立即让他滚；我自信我这样的母亲不会养出那样的孩子，但还是憋不住把儿子喊来教导一番。
人们常说“慈母严父”，在我家，夫实实在在地是儿子的朋友和玩伴，而我却一直担任着“望子成龙”的“严父”角色，尤其是在儿子的学习方面。以前读书成绩差的我非常害怕儿子将来像我一样没有势力跨进大学的校门，于是感觉自己总是在要求他做作业。其实儿子成绩不错，班、校、市三好学生他都有证儿，奥数一、二等奖他也有几张证书；可是，看到他作业本里的大红“×”，我就着急，忍不住要嚷嚷。我是一个急性子，知道自己常让儿子受委屈，有时看到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心里又痛又恨又恼，痛他的弱小无奈，恨自己的狠，恼他的不坚强；于是为了理一边依然故我地讲严厉的话，为了爱一边想着办法让自己慈和起来。
俗话说“家鸡一棒团团转，野鸡打了一翅飞”，虽然我揽起了打骂儿子这个不光彩角色，儿子依然“妈妈”前“妈妈”后地叫得我心甜。是啊，我何尝不爱他呢？他咳一声我就心惊肉跳，我能不爱他吗？可是，这个世界，有多少被父母宠坏的宝贝儿子？在我生活的农村，我见得多了。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社会调查，可我看到，许多一味得到长辈娇惯的男孩子长大后成了整个大家庭的负累，这并不在少数；有的甚至成为祸根，这也不是单个例子。我非常敬佩孟母、欧母、岳母，历史记载，孟子、欧阳修、岳飞他们后来的成功无不与其母亲的严厉教育有关。在一些故事里，更有人提到苏轼的母亲教子有方，可见，母亲的教育对子女是很有影响的。我虽然不才，但做母亲的身份和心情却和她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该严厉的时候依然会严厉。我想，我的儿子一定是理解我的心情。
儿子毕竟只有十三岁，况且，我认为一个活泼、开朗、快乐、欢笑的孩子更能让为父母的心里舒畅，因此，我喜欢看他和同学一起开心地玩耍。可以说，在他父亲和我的鼓励下，孩子的好玩天性他一点也没有丢失。这些年来，在他所在的班级，不仅他的手工折纸本领无人能及，他的乒乓球、足球球技在他班级也是叫得响的。我很欣慰，因为总有孩子找“傅正道”，因为有傅正道在他班级的受欢迎，我这个做母亲的走在外面竟能听到一群陌生的孩子当中的一个说：“那傅正道妈妈。”接着，几声此起彼伏、脆生生、甜滋滋的“阿姨”声让我应接不暇，高兴得我回家后半日合不拢嘴：“这些孩子真可爱、真礼貌，嘴巴真甜！”
这学期他的同学把“最会学习的同学”这个称号送给了他，这对我无疑是一种鼓励。他班主任希望他在期末考试中争取年级前三名，我倒并不很在意，因为他在家从来不主动学习，一心想着玩耍。上月的一个周末，我还因为他不肯自觉完成作业，趁我一出门就放下笔去开电脑打游戏而特生气。他长大了，我知道嚷嚷的效果不佳，我自己也觉得累，因此心情沉重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傅正道，别人约束你、要求你都没有用，你已经是初中生，进入青春期，是青年了，你应学会约束自己、要求自己。人的一生是在自我约束、自我要求中完成的。妈妈：李卫文”
是的，纵观历史，哪一位杰出的人物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有上进的愿望，并坚持约束自己、要求自己才达到理想从而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的呢？我希望我儿子能记住我送给他的这句话。
前几天他做数学题图方便，不肯在草稿纸上演算，又要问我，还和我绕来绕去，于是我故伎重演，对他吼了。他不啃声儿，我还以为他在心里抵触我，一会儿又会流泪，就先声夺人地质问他。不料他说他在想问题，并真的立即得出了那道题的正确的答案，这又使我生出一个感慨来：他真的长大了，并且变得坚强了！
是呀，他都开始学着照顾我了，我还用对他嚷嚷吗？
今天他生日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炒许多菜让他邀同学一起过。看了牧二先生的《由侗俗“滚泥田”所想到的》文章，我早就决定不协助他闹了。他父亲不知道缘由，打电话问他怎么过生日，我观察，他在那一瞬有一丝失落感，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的事儿，我宽心不少。这一天，我让他坐在我身边，读了两篇文章，一篇是牧二的那篇文章，一篇是李素君的《如何断“啃老族”的奶》。
深夜写这篇文字，既是对他成长的梳理，也是梳理自己做母亲的忧和喜。我想，儿子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2006年1月7日晚草
2006年1月9日晚修改、完成
关于折纸，可惜那时没有手机拍照，不然他的作品真可以拍成照片永远保存。他同学母亲甚是喜欢，他就叠了一条长近一尺的龙送给她。我能夸我家小傅心灵手巧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