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抬起头,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我的脸上,窗帘轻轻地摆动。窗外翠绿的洋槐树依然静立着,清新的空气和着风缓缓迎面而来。面前的书桌上依然摆放着零乱的书籍,小闹钟的秒针依然有条不紊地移动。额头凉凉的,我知道那里有很多汗,心脏仍然急促地跳动着,我惶恐地看向四周,吁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梦。生活还是那么平静……周围的环境差点给了我这样的错觉,可是猛然我又想到了要面对的现实,心脏仿佛猛然被巨锤击中,一下子又被拖入漆黑的深渊。如果可以逃避这个白天,我宁愿回到那些杂乱的梦境。
桌上摆着小小的黑色的手机,我感到无比厌恶,想把它砸碎,把它远远抛开。我几乎已经恶狠狠地把手机高高举起,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于事无补了,已经这样了,我也只有面对,只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就像对那个手机,想砸碎,却只能让它静静地摆在那里。
我想要哭泣,却流不出泪来,惶恐中我只是睁大了眼睛。是什么将我带到了这个境地?我想起了孤独地行走于田埂上的我,白底红花的挂脖上衣,及膝牛仔裙,与周围零落在田间穿着深蓝或是深灰的农人那么格格不入。二十岁的年纪,囿于没有同龄人,没有任何同类的乡村,虽然这是生我养我的土地,可是我多么渴望新鲜的,更广阔的世界。只要可以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
当那辆车开进乡村的时候,惊讶、尴尬,还有一点虚荣的沾沾自喜。我坐在简陋的竹沙发上,手足无措。我记不得怎么招待他的,记不得他的样子,记不得可曾说了什么。好像他要求看我的闺房,可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闺房,布满灰尘的零乱的房间,只会让我抬不起头来。唯一让我骄傲的只是层层叠叠垒起来的书,上面同样布满灰尘,因为只要一吹风,垂到屋顶瓦片上的竹子,便会来回扫动,不仅扫下灰尘,细竹叶、竹枝,还会让瓦片移动位置,每次下雨,我还要把书搬来搬去避免淋湿。我不记得有没有带他去看我的房间,其中有简陋生活的羞耻,也有自己没能勤劳地保持整洁的羞耻。而更让我羞耻的是他要求上厕所的时候,我们有厕所吗?男人们都是在室外茅坑解决,从小当我们看到蹲在茅坑边上的男人时,便扭过头,假装没有看见绕道而行。女人的厕所是放在屋角的瓦罐,每天倒这个瓦罐就是我最不想但不得不做的事。
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此时,我愿蜷缩在这个乡村,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在这个走到镇上需要步行三四十分钟的乡村,几乎就是与外界隔绝的。工作面对的是农村的中老年人,和在山上疯跑、地上摸爬滚打的小孩子。回到家是少有的几个电视频道播出的无聊节目,鸡犬相闻,炊烟缭缭,几十年如一日的宁静,带给我的只有虚空。
镇上的网吧里才有电脑,晦暗并且缭绕着烟雾的网吧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总是羞怯地低头坐到电脑前,是的,我得鼓足勇气才能走进这里。可是电脑连接着那个广阔世界,小镇外的城市,城市外的城市,国家外的国家,那个我只在书里读过,却未曾见的世界。
然后可以与外界相连的便是手机。手机那一头是外面的世界,还有关注和理解。通话,短信,让与世隔绝的宁静生活有了波澜。有时候,跳出这个在我看来无聊、陈腐又空洞的世界,就是所有的念想。虽然外界带给我的也不一定是安全和愉快的。
夕阳西下,我愤愤不平地坐在副驾驶室,仍然有点刺眼的夕阳余晖映在我的脸上。“去哪儿?”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随便,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不知他的脸上有没有得逞的奸笑。此时,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幻想着有人出钱让我继续上学,幻想着远离乡村过上充满艺术气息的生活……
我要死了。为了跳出这里的念想,我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愤怒又一次溢出,充涨我的大脑,我紧握拳头,撕心裂肺又无声无息地呐喊。我看向手机,我只想打通他的电话,说出所有我能想到的恶毒的话,只想让他难受,谁叫他让我这么难受呢?
可是有什么用?我仍然要死了,他也活不长。我又泄气地趴在桌上,他的死活与我何干?只可怜了我的父母,我怎么就那么愚蠢,怎么就不能安于自己的生活?可是我现在仍然要去上班,就算生命走向尾声,不也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吗?
我走在田梗上,阳光照得我暖烘烘的,田边的野草和田里的庄稼都被照得油亮亮的,发出阵阵清香。宽阔的田野非常安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细细摩擦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都属于我一个人了,间或的一两声叫鸣也会是意外的惊吓。我突然感到很享受,很愉快。随即又伤心起来,连平等洒向所有人的阳光也将不再属于我。当病魔袭来,一切都遮掩不住,该面对的一切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希望自己可以尽量减轻家人的痛苦。
我突然摸出电话带着哀求,又咬牙切齿地说:”请你不要再去害人了,带我走,我陪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