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都·母亲

2010年·夏·天府广场

2007年,我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成都,一个被誉为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可是,我却刚来就想走了。

那一年,刚上大学,从小小的县城,考到大城市读大学,还是外省的大学,家里人都还挺满意,唯独母亲不语。我是家里的独女,母亲和大多数独生子女的母亲一样,不希望子女远离身边,而我,在选学校的时候,区内高校一律不看,母亲只能叹气,任由我选择。我只当母亲妥协了,不再理会,毅然决然,选择了西南内陆的一个城市,成都。从此,我与母亲,我与成都,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那个时候,很多同学不是选择北方,就是选择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大学,唯独我,选择了隐藏在西南的蜀地,从此,从家到成都,从成都到家,我都只是一个人。

新生报道,是父亲亲自陪我的,大巴4个小时,硬座26个小时,我第一次踏上成都这片土地。一下火车,偌大的城市,让我感到新奇,一切都那么美妙。父亲帮我打理好一切入校手续,第二天晚上买了车票,就回家了。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习惯被父母照顾着,却不曾想过带父亲好好看看我的校园,看看成都的模样,反而怂恿父亲赶紧回家。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懊恼。

开学后不久,我们就被安排去部队参加军训,为期两周。部队里,我度过了离家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一天,我想给家里打电话,在部队军训不允许带手机,打电话要排队,排了很长时间,终于轮到我了。拨通家里的号码,等了很久,居然没有人接,连打了好几个,还是没人。我以为他们去了外婆家,就立马给外婆打电话,寒暄了几句,问起我的父亲和母亲,外婆的回答让我相当震惊,他们去了广州,父亲带母亲去看病。幸好记得广州舅舅的电话,打过去,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母亲说,我顺利读上大学,她安心了,正好去看看病,顺便当旅游吧。那一刻,干涩的双眼湿润了。挂了电话,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很久很久。

2010年·夏·春熙路

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好,高考那年,为了不影响我考试,一直坚持着,终于,我高考发挥还算正常,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还是默默的坚持着,始终都没提起过她的身体。直到我离开家里,出去读书,她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能为自己考虑了。突然间,我有些厌恶自己,厌恶那个出来读大学的自己。第一次,我好想回家,我开始不喜欢这个叫成都的地方。

两周的军训结束时,我们拍了集体照,我把照片寄到广州,给母亲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给她讲述在成都的各种不适应,还有军训的趣事。母亲收到后,也给我回了一封信,寥寥草草,几句寒暄的话语和充满期待的鼓励。舅舅扫描下来,发给我,我回校以后才收到。看到母亲的字迹,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那个时候,我慢慢开始理解母亲的心。母亲在广州待了将近两个月,效果不错,她的心情好多了。

四川人有个特点,爱说四川话。刚开始,我极不习惯,跟他们说普通话,他们都是用四川话回应,让人觉得很排斥,尽管后来我明白,他们是因为说普通话别扭,所以不愿意说,但是,这让我又找到一个不喜欢成都的理由。

虽然不喜欢,却安心的接受了成都的生活。或许,我如今逆来顺受的性格,是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中学的时候,我很叛逆,脾气有些暴躁,时常跟母亲吵架,甚至通过摔门来泄愤,惹得母亲非常生气。在成都,最思念的,就是母亲了。又或许,我如今忍耐的性格,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养成的,直到现在,我对任何事、任何人的忍耐极限,我自己都不知道。

2008年汶川地震,我深刻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那一天,地动山摇,从教学楼跑下来的途中,脑子是空白的,来不及思考,五层楼,跑跑停停,终于看到一楼的亮光。刚开始以为是恐怖袭击,后来,才知道是地震。跑的匆忙,没拿手机,信号也中断了,一直联系不到家里。从两点半左右,地震开始,直到快七点了,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听到我的声音,非常激动。失去联系的那几个小时,我不知道母亲受到了怎样的煎熬,后来我问过母亲,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些。但是,从母亲激动的语气,我能感觉到,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得到了释放。那一天,我更不喜欢成都了。

2009年·春·都江堰

地震以后,我的价值观开始有些转变了,不再蜷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一步步踏出来。跟小伙伴们去旅游,疯疯癫癫的参加学术论坛、各种竞赛,低调地在班级以外的地方发展着。大学时期,成绩中等,却也能拿到奖学金,默默无闻在班里混过了四年,毕业时,居然“一鸣惊人”地拿到了优秀毕业生奖,连掌管几百号人的铺导员,也突然间认识了我,这些都是靠在班级外野生野长换来的。

2009年·冬·大熊猫基地

集体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在这方面,基本不住校的我,没有经验。但是,我适应能力极强,脾气火爆的我一到成都,很快就被软化了,变成了温顺随和的小女生,连我都讶异,我究竟是如何改变的?后来的后来,我慢慢明白了,是母亲改变了我,她在遥远的家乡,时刻牵绊着我。电话里,我的语气一点点的变温和,说话越发有耐心。是成都,这个地方,拉远了我和母亲的距离,却把我往母亲的心里推的更近了。

上大学以前,我饮食清淡,到成都后,发现食堂的青菜都放着花椒,除了米饭,到处都是辣椒,我开始疯狂的上火,拉肚子。开学时候,学校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板诺氟沙星,我们宿舍四个人的药,全被我吃完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那股辣味,爱上了冒菜,爱上了火锅。整个中学时代都爬满脸蛋的痘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消失了,皮肤居然也变白了。我很迷惑,无辣不欢的饮食,是如何把脸都吃干净了?

母亲说我去成都以后,变得漂亮了,更像个女孩子了。那一瞬间,我又对成都充满了期待。当我漫步于成都街头时,总会幻想,或许成都也挺适合母亲生活,城市节奏慢,气候宜人,假如我在这里定居,母亲可以在各种公园里溜达,没事还能在成都的一些小巷子里逛逛,慢慢的生活着。可是,这些都只是幻想,母亲直到现在,都从来没有去过成都,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个城市的安逸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体会过成都的大雾天和南方的回南天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也从来没有明白成都到底离家有多远。

2009年·春·都江堰

大学毕业后,我考研失利,调剂回到了区内的大学,最后留在了区内,离母亲近了,一趟动车就能到家,一切好像回到最初母亲设想的那样。我欣然接受现有的生活,尽管以前如何抵触,尽管以前如何骄傲自信,如今,看到母亲一切安好,我很安心。

记得离开成都的那一天,我注销了手机号,注销了银行卡,在火车上,我用笔和纸,写下了两句话:“15:30,我顺利上了K652的5号车厢,准备走上回归的征途。”“15:51,我从成都东出发了,前往桂林,再见了,成都!”没有过多的文字,因为,我怕自己的泪水掉下来。

在成都,我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个闺蜜,她让我在异乡慢慢走出了小我的心里,学会如何去爱,于是,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在成都,经历过暗恋和被暗恋,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纱和纸,明白了一段感情的不容易,于是,我对自己的选择更慎重;在成都,对家乡的理解,超越中学时代语文课本的各种文章,对母亲二字的解读,越来越深刻,懂得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辛酸。

离开成都五年多了,都没有再回去看看,突然明白,离开的时候越决然,思念就越深,就像当初我读大学时一样。我开始怀念成都的冒菜,怀念成都休闲般的生活节奏,怀念在成都走过的每一个小巷子,怀念一个人背上行囊往返于家乡和成都的旅程。

很想对你说,那个曾经让我跟母亲走地更近的城市,好久不见!

2011年·夏·九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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