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匠人精神”又成为了热门话题，并且一直是跟日本联系起来的。只要提到“匠人匠心”，就要提到日本人发挥到极致的精益求精。

私以为，日本固然匠人辈出，可中国不见得就落于下风。只是，有些时候我们过于盲目地追求机械，忽略了手艺。

谁说匠人精神就是日本人的专利？中国的手艺人，其实更加亘古一心。

从古至今，对于食物，中国人的态度一直无比虔诚。在四川泸州的赤水河畔，有一个叫做先市镇的地方。从西汉开始，酿造酱油的手艺便在这里代代相传。

数百年来，人们的生活方式都是围绕着酿造酱油展开的。他们祖祖辈辈地运用发酵让大豆产生鲜味，一辈子都只做这一件事。

先市酱油的酿造是一种传统的手工技艺，采用大豆整粒蒸闷、多野生菌种制曲、高盐稀固发酵、长周期自然晒露以及“秋子”浸出等方法，陈酿多年，精心看护，才能出品。

这里的酱油酿造技艺，是最古老的手工方式。先市人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里，总结出了“眼看、心记、手研、鼻嗅、口试”的经验。

酱油师傅们代代传承，从不偷工减料，清苦的生活并不能让他们将就。在现代机器酿制酱油的今天，这样的手工制造费时费力，显得不合时宜。

可是，先市人认为，如果简化酱油的酿造过程，便是对食材的不敬。他们虔诚地守护着祖先传下来的手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生活。

先市人相信，自然晾晒、手工酿造的酱油更有人情味：味醇柔和，清香回甜。仅仅是一瓶普通的酱油，在先市的酱油师傅手里，酿出了锅煎不糊，久放无沉淀，不生花、不变质的高品质。

他们是中国众多手艺人中普通的一种，从来专心致志，从不弄虚作假。时间在他们身上只留下了精致的手艺，却没有留下跌宕的痕迹。

大概因为“匠人”这个词听起来级别有些高，就难以将匠人精神和普通的手艺人联系起来。其实，匠人原本指的就是手艺工人。《墨子•天志上》有“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这里的“匠人”就是木工的意思。

匠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高不可攀的偶像，而是朴实无华的手艺人。

匠人精神，并不是追求多么难以替代的工种，而是在自己的领域里精益求精。

我们都知道一句俗语：“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但是你是否知道，这句话来自锔活这个古老的行当？所谓锔活，说来也简单，就是把打碎的瓷器用一种像订书钉一样的金属——锔子，重新修复起来的手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中国人使用的各类容器大多是瓷制的。瓷器坚硬耐磨，经久耐用，唯独只有易碎一个缺点。瓷器如果摔碎，就无计可施，虽然无法继续使用，但生活艰难的人家毕竟舍不得。

于是匠人们便开始琢磨修补瓷器的法子。起先只是为了修复瓷器使之能重新使用，他们逐渐总结出了一整套规范合理的锔瓷技艺。

在不断的实践中，他们发明了锔活行最重要的工具——“金刚钻”和“锔钉”，于是也就产生了锔补修复瓷器这一行当。匠人们灵活的双手中，碎裂的瓷器得以重生。

再后来，锔瓷活越来越精细。从开始走街串巷修补锅碗瓢盆等生活器皿，逐渐发展成精雕细琢追求美感的装饰锔。这门古老的手艺，从追求实用价值升级为寻求审美品位。

于是，“锔活秀”成为了金刚钻与锔钉相濡以沫的艺术。从前的八旗子弟“赏花弄鸟，玩瓷藏玉”，有时不小心失手，家藏的珍贵瓷器碰裂，便需要找锔匠修补。这就要求锔匠师傅有高超的技艺。

“锔活秀”的锔匠师傅可以利用裂纹的走向因势利导，用金、银、铜、铁锔钉，锔出一枝梅或几束桃花作为装饰。稍经打磨，修复好的瓷器就已经是另一种风貌，甚至可以身价倍增。他们所用的金刚钻小巧精致，经过精细的打磨，甚至按照师傅的使用习惯进行了设计。

锔钉完全用民间绝活锻铜工艺加工而成，有花钉、素钉、金钉、豆钉、米钉等等，造型精巧、美妙绝伦。慢慢地，不仅仅是瓷器，连紫砂、陶器等也都可以修复。发展到后来，有些人开始故意将紫砂壶撑破，这样就可以锔出特定的图案来，并以此为时尚流行。

匠人精神，是一种情怀、一种责任感、一种坚守。没有甘于寂寥的坚守和执着，就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匠人。以锔活为代表，中国人的各种传统手工艺，都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古典的美感。这份手艺，是匠人的信仰，不容随意简化篡改。

但是，坚守并不代表毫无进境。

王振海，别名王老邪。他的先祖是宫廷造办处御工，号称当时“锔活秀”第一人；爷爷是北平琉璃厂状元锔匠，盛极一时的山东巧工王神手。

作为王家手艺的第五代传人，他四岁便在琉璃厂的老宅学艺。家传有二十四样、七十二种、一百三十六道独门绝技，世称：天下第一锔。

他认为锔活是“1+1＞2”的艺术，锔瓷本来源自人们对瓷器之类贵重器物的疼惜。王老邪对待锔活，无比郑重。

“锔活的时候是在修复器皿，同时也在修复生命。在修复生命的同时，也在修炼自己。让自己沉下来，静下来，去把活儿做好。

你静不下来，活儿就做不好。”无论是瓷器还是紫砂，本身都是“用”的。“用”的东西是不能使用粘胶剂的，粘胶剂长期遇水粘不牢，强力类粘胶剂又多有巨毒。

为此，他还瞧不上日本的金缮。他认为锔瓷是中国的传统手艺，有中国的气质和气节。一以贯之的精神是重新利用，而不是单纯为了好看。金缮确实是一门高超的手艺，但是金这种金属长期接触水会产生有毒物质，不适合“用”的器物。

五十年来，他修复的瓷器已超过八万件，最小的瓷器是给蟋蟀洗澡的瓷杯。他的人生，从懂事起，就没有离开过金刚钻和瓷器活。

他秉持着“接活如同父母到，做活如抚养婴儿，出活如同儿女行”的准则，潜心钻研，将锔活做成了人生的艺术。作为一个锔匠，他修复的不再仅仅是器物上的裂痕，还有器物承载的生命和情感。

这是中国的手艺人坚持的精神：一以贯之。不是日本师傅一个人苦心孤诣、所谓固守精细的匠心，而是秉承着从无二致的信仰，不断接续传承。

即使现在大多数手工都可以被机械代替，匠人们却仍然坚持。相较而言，手工的效率虽然低，却饱含着人情味，那就是匠人精神的本色。

大多数中国的手艺人，没有米其林那几颗星星的加持，只是默默无闻地坚守着，他们更注重的是传承。从跟师父学徒开始，他们秉持着始终如一的坚韧，一点一滴地学习。

任何一丝的偏离在他们眼里都是对手艺的亵渎，他们怀着高于常人的热忱，一丝不苟地坚持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匠人精神不是日本人的专利，在许多不起眼的地方，中国的手艺人坚守着他们年少时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手艺，不愿意向机器妥协。

每个人都可以是匠人，只要你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初心。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静下心来，去钻研一件事。不要急于求成，不要被浮华诱惑，亲手去做，坚守一份事业，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题图：沫沫

校订：吴巍 / 姚色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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