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姜家有女初长成说起。
齐僖公的两个女儿长大了,绝色倾城。女大当婚,齐僖公为女儿选偶择婿。大女儿许配给卫国公子姬伋,不料却被好色的公公卫宣公强娶,是为宣姜。至于小女儿,齐僖公看上了郑太子姬忽。可姬忽却以“齐大非偶”为由拒婚。姐姐宣姜在无奈中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而被拒婚的妹妹文姜又会怎样呢?
和姐姐宣姜的委曲求全任人摆布不同,被拒婚,文姜感到自尊心严重受伤。她一向自恃貌美聪慧,眼高心大,现在居然被拒,强烈的羞辱感使她根本无法平静:难不成是看我不上?我齐文姜哪一点配不上你?!她愤恨烦恼,伤心痛哭。
不时来安慰她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姜诸儿。只有他,才能让妹妹转忧为喜笑靥如花。也是他,让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羞可人心旌摇荡,终于,兄妹俩双双坠入爱河!
闻知消息的齐僖公大惊失色!立刻把文姜许配给前来求婚的鲁桓公,并且一改过去由兄长送亲的传统,亲自把女儿送到了鲁国。姜诸儿本想趁送亲之时和妹妹再叙私情,不料想却被父亲闲置一旁,他落落寡欢,徘徊在通往鲁国的路上: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南山好巍峨,雄狐逡巡过。平坦的道路上,齐女嫁鲁国。既然已经嫁别人,来此眷恋却为何?葛麻鞋成双,帽带分两旁,道路多平坦,齐国嫁姑娘。既然已经嫁出去,为何跟随鲁道上?
《诗经》齐风中这首《南山》,就是当时人们对其兄姜诸儿私通妹妹,在妹妹出嫁时恋恋不舍的质问和讽刺。
对文姜和其兄之间的私情,鲁桓公应该有所察觉,要不然,他为什么十八年都没有让文姜回过娘家?但即使是十八年,也没有泯灭文姜和姜诸儿之间炽烈的感情。终于,姜诸儿成了齐襄公,文姜也跟随鲁桓公省亲了,悲剧终究无法避免。十八年的相思化作了相见时的抵死缠绵。鲁桓公恼羞成怒,斥责文姜,文姜哭诉与兄。可悲可怜的鲁桓公,在离开齐国时被齐襄公设计,横死齐国。
为了逃避鲁人的责难,文姜没有回鲁国为丈夫守丧,她任性地留在了齐鲁之间的祝丘,儿子鲁庄公只好在此给母亲修了宫室。齐襄公闻知,便立刻以打猎为名也在附近修了行宫。自此,两个人,在齐鲁之间,宣示着他们的情爱,收获着世人的唾弃: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四骊济济,垂辔沵沵。鲁道有荡,齐子岂弟。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华美的路车在平坦的道路上疾驰,那是傍晚出发的齐国女子。马缰柔软黑马油亮,平坦的大路上齐女多欢畅。汶水浩浩行人多,平坦的大道上文姜多欢悦。汶水滔滔行人多,平坦的大道上文姜多快活。
从《载驱》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姜坐着豪华的路车招摇过市,如入无人之境,她丝毫不把行人的指点放在眼里。在傍晚她明目张胆的去会她的情人哥哥,一路欢快愉悦地肆意奔驰,一点儿也不在意人们的说三道四。文姜就是如此泼辣恣睢,她就像一株恣肆绽放的罂粟,让人不堪其毒,又美得让人炫目。她尽情地绽放着,藐视一切礼法规矩,任你指手画脚,任你舆论滔滔!我只要我的爱情、我的快乐,其余的一切,都见鬼去吧!
文姜的恣意狂悖自然为礼法所不容,可在女子婚后从夫从子的时代,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背后不能约束女子的男人,所以,被文姜害死的鲁桓公同样被人讥讽无能: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怎么去种麻?纵横田陇中。娶妻怎么做?定要知宗祀。既已告宗祀,为何放纵她?怎么去劈柴?无斧不能克。娶妻怎么做?无媒无法得。既已媒娶来,为何放纵她?人们对鲁桓公的不作为提出了批评。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破鱼篓拦在鱼梁上,各种鱼儿进出自由。齐国姑娘回娘家,随从多得如云、如雨、如水。因为破鱼篓、鱼梁无法阻挡节制文姜,使得文姜能招摇过市、肆意妄为,在讽刺文姜的同时,更指出原因:鲁桓公过于微弱,甚至可以说窝囊无能,管束不了自己的老婆;而鲁庄公同样无能,约束不了自己的母亲,致使丑事继续延续。
对鲁桓公,我常常施以深切的同情。我总觉得,文姜和齐襄公旧情复燃,不能全怪鲁桓公窝囊无能,还有其它缘由。因为,即便是君王,也有自己无法掌控之事,比如女人的爱。一个女人,顽固地不爱你,即便身为国君,又能奈之何?你可以赢来天下,但你却无法改变人心。鲁桓公是悲哀的,他正好就遇上了这样一个非常自我非常任性刚烈异常之人,即便十八年不让其归省,又能如何?鲁桓公看似拥有,又何尝真正得到过!从这个角度看,鲁桓公实在悲哀至极!如果说鲁桓公没有用礼法去约束文姜而去责难,我只想说,这是姑娘家教的问题,根由还在齐国。
文姜之于姜诸儿的恋情,开始于婚前。固然有悖人伦,但未必就不是真正的倾心。在当时民风开放的齐国,我觉得同父异母的兄妹之间迸发爱情也属正常。当然,此种恋情肯定违背伦常,确不足取,但也不能简单地把它归于淫欲。如果是单纯的淫欲,男人遍地,以文姜之泼辣,为何要熬着十八年的相思?文姜在鲁十八年,即便她不爱桓公,但也没有其淫乱的记载。她和姜诸儿的感情,分散了十八年,却没有被岁月掩埋,没有被风尘吹散,反而历久弥坚更浓。文姜把她的大半生爱恋给了自己所爱之人,尽管她的所爱是多么的错误,她还是飞蛾扑火般地倾尽全力!为了心中所爱对一切不管不顾,任性顽固地让人惊叹!拥有时尽情地享受欢愉,肆意地挥洒绽放。你可以说她放荡,你可以骂她无耻,与她而言都是浮云。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文姜,能潇洒恣肆地活一回,也不枉在这红尘中走一遭。
文姜真正的精彩还在后面。齐襄公沉迷于文姜而荒废朝政,最终祸国被杀,鲁桓公之死也渐渐淡去,文姜终于在一个最恰当的时间回到了鲁国。没有了丈夫,没有了情人,文姜,完整地也是完美地做了一个母亲。她聪慧权变,洞察世事,辅佐儿子庄公治理国家。政治上她敏锐洞察,外交上左右逢源。在军事上也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使鲁国由一个见欺于人的小国,逐渐强大起来,甚至在长勺之战中,击溃齐国,在鲁国的历史上书写了一个不朽的传奇!
当昨日往事褪去色彩逐渐淡去,当文姜的治国才华愈发夺目耀人,人们开始由衷赞叹,文姜,确是一个非凡的女子!
公元前673年,文姜病世,鲁国以国母之礼大葬。人们没有让她从夫称“桓姜”,而是给了她一个“文”字,文华辞彩,用于人名,多指智慧才能出众。文姜,也算是人生赢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