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准备炖一锅肉时,我认识了姜块先生。
“我觉得,我所有的烦恼,都只因不知足,可我又明明白白是块知足的姜。于是,我又琢磨,我的不知足皆因还没寻到那个和我一样知足的姜。倘若寻着了,也就实实在在地安分了。”
姜块先生和我絮叨的功夫里,肉块小姐们正在洗澡。她们在锅里水中,被我用手按揉着,不时发出呻吟声来。
“请你把她们洗得干净些,过会儿我可是要和这些肉块好好地缠绵一阵呢。”
“你如此艳福,还说自己不知足?”我停下手,回过头来问他。不过我这一恍惚地怠工竟引来了肉块们的抗议,“哎!哎!哎!别停,别停呀!”。没办法,我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小心侍候。
“猫狗,日月,方圆还有山壑,我觉得这些都像我和那些肉块,看起来有联系,但实际上有无数的屏障立在中间,无法跨越。姜块,还是要找姜块。姜块与肉块,不过是我帮你去腥味,你满足我肉欲,这样的关系罢了。”
姜块先生就这么在我身后矫情地聒噪着,不过我也实在无聊,竟把他的故事都听了来。现在整理一下,复述给你们吧。
姜块先生生长在城郊的一块菜地里,待到时光恰好,他成熟了,就被带到城市里,摆在“金碧辉煌”的超市中。姜块先生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菜地时他旁边住的是一畦西红柿,他亲眼见得一群小孩子闯进大棚活生生地将那些可爱的姑娘们踩碎在地上,不过他们并没有来打扰姜块先生。“谁会找姜块的麻烦呢?”他如是说。
进城的路上,车厢里,姜块先生听了其他蔬果在聊各自的前途。“他们都很消极,一个个都仿佛一下车就会死似的,悲观的很。呵~哼,但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却都比我有用处,讨人爱。”但我觉得这反而更显出姜块先生的好命。衣食无忧,前途无虞,只差一颗无欲无求的心便可静待沧桑,这哪里不好,哪里不幸运呢。
在超市里候守的日子,姜块先生想了很多事。“说实话,我不喜欢那种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大棚里的天地虽然小,可日子确实恬静舒适。超市里人太多,人多就吵闹,时间长了,反而觉得那样恢宏的建筑太罪恶。”
在超市经常能见到人们吵架。有一次吵架,主角是两位大娘,为了争夺一盒特价鸡蛋。A大娘说鸡蛋是自己先看到的,B大娘说鸡蛋是自己先碰到的。B说A乱讲,没人能证明她的话,A说B也是胡说六八道,也没人能证明。B又说A不讲理,A也这样说B。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越闹围观者越多。直到超市经理来了,经理被两人要求主持公道,于是经理就拿公共规则来断是非,结果是两个人今天都不能买特价鸡蛋(我觉着经理是个新手或者是个关系户)。两位大娘不想讲理了,于是默契地席地而坐,撒泼打滚儿。最后呢,两位大娘一人一盒鸡蛋,笑盈盈地去了收银台。“她俩是聊着天走的,年轻的那个,老姐姐的叫着,我为此掉了一块姜皮。”
“我就想,讲理真是个胡闹的好理由。讲理,讲理,讲理哪里有错呢?不过可惜呀,嚷着跳着让人讲理的,没几个是真心向理的。我觉得吧,真要是讲理,首先得有个公理,不然讲理这事儿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可再回头想想,这世事事事又怎么可能都有个公理,哈哈哈哈哈,真他妈的有意思。
“那天我还听见了围观者们的聊天,那是一群同样的大娘和即将成为“大娘”的女人、男人们。他们一个一个指手画脚,对大娘坐地撒泼的行为嗤之以鼻。我觉得他们肯定觉得自己很进步。可我却觉得他们很健忘,唉,明明昨天、前天他们就是地上的大娘呀。想不透,人类都是这样的么?”
我告诉他,那些人都不文明,并且告诉他,人类社会有“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道德戒条。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良久,他说,“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嗯,得有个傻子疯子带起节奏才行。”
姜块先生期待一场完美的恋爱,或者说,他的姜生似乎只还缺一场完美的恋爱。
“进了城,机会应该多了吧?”
“那你上了大学,有机会了吗?”我被他怼地心疼,不顾肉块小姐们的抗议,回身砍了丫一刀。
“。。。。。。好吧,我理解你的心情,向你道歉好不好?另外,我也原谅你。其实我只是想让你能对我产生同理心。
“你们人类总觉得现在这个阶段得不到了,以后会有机会得到。可如果南辕北了辙,求猫画了狗,又怎么可能得的到呢?我心里的那段完美爱情,我要有黄瓜般的健硕、苦瓜一样的文才,还要有冬瓜的那种柔情。我的另一半,不用太美丽,不用太有才华,也不用太可爱,不过还是都要有,那我想她可能是一个西红柿吧,恩,应该是一个西红柿。可我就是块姜啊,安逸的、惬意的姜啊。你看,我得不到的原因并不是进没进城,而是因为我始终不肯现实些,我不知足呀。
“所以说我所有的烦恼,都是因为不知足,虽然我明明白白又是块知足的姜。我想,我是真的还没遇上那块和我一样的姜吧。寻着了,也就实实在在地安分了。”
“草,你真他妈的矫情!”
“矫情,呵,大概是的吧。也可能不是矫情,只是。。。。。。心小。我的生活呀,太安稳,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没出过岔子,更没遇上过大事情。没遇上过大事情,可不就得心小嘛。”
姜块先生觉得在大棚里的日子过得最幸福,因为那时他懵懂、浅薄、傻。
“在菜地里,见识少,可见识少也就没这么多的烦恼。看得越多,知道得越多,想知道的、想得到的就越多,也愈发的不知足。
“在菜地里,住在我旁边的是西红柿小姐们。每天都能见到娇滴滴的西红柿,那真是一种福分。而且在菜地,每天都能定时的接受水分和养料,过上几天还会有人来给做spa。日子呢,是在恣意的嘤嘤呀呀的声音里度过的。
“而且我也有过一次爱情,就是在菜地里,和另外一块姜。我们两块姜长在一起,时间长了,闲来无事地,就,就谈了恋爱。那个时候,我顶知足,心里头琢磨的,是只要每天都能抱着她,和她说话,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你可能不信,哼~,我们俩从没交配过,是不是挺失败的?呵,你可能会这么想吧。
“你信不信,有一种恋爱,性与爱,是会分开的。换一句话说,文雅点儿的,恩。。。。。。就像,就像,灵魂的和肉欲的分离!对的,就是这么说,灵魂的,肉欲的,分离。比如,你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她的身体,要让她浇熄你的欲火,也许只是慰藉你孤独的灵魂。你们不总说人注定孤独吗?说不定你有幸遇上一个,大概齐懂你的理解你的人呢。真遇上了,你还有闲工夫儿做爱吗?”
“你这纯粹是瞎扯淡,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住。你要真能忍得住,只能说明你这姜性无能,是转基因姜。”
“哼~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你可以无知,但不能无耻吧。怎么就空口无凭地说我是转基因姜呢?而且,我怀疑你可能还是个雏儿。”
我回身又砍了一刀。
“唉,我真的不敢再奢望你能对我产生同理心了。”
“那你那时候有需求都怎么办的呢?”
“我不是说过我旁边住的是西红柿吗。我孤独的时候,就抱着姜块和她聊天;寂寞的时候,就望向西红柿,意淫。不过可惜的是,后来一群小孩子进大棚耍玩,把我的西红柿们尽都踩死了。我命好,没死掉。也是那一天,我和姜块小姐分手了。
“现在想来,菜地里的好日子,就是从那一天结束的。后来没过多久我就稀里糊涂地被装上了车。进城的路上,那块傻姜,她和一根葱私奔了。他们俩一起跳车跑掉的,我觉得他们多半会被公路上的汽车碾碎。恩,一定会被碾碎的,哼,狗男女!”
“切,你刚刚不还说她是什么灵魂伴侣吗?真他妈的。”
“人嬗变,姜不也一样?她私奔的那一刻,就不是以前的她了,以前的她只活在我心里,那以后的她只和那根葱是一对狗男女而已。”
“。。。。。。”
我把洗好的肉块淋净水,倒进醋、料酒、酱油还有葱花蒜末。
我把姜块先生扔进垃圾桶。一锅肉没有姜来去腥,我可以再多加些料酒,醉了肉,醉了人,这锅肉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这块姜命太好,成精了,太可怕。吃了,会生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