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个特别的女人,从背影看,人家以为她是个学生妹,但等她把身子移到正位,不瞒你说,那还是老妇女一枚。
正因为她的这种特性-忽天真,忽成熟,忽纯情,忽庸俗,她这一生注定了,就是个多事的主。我和我爸都不爱搭理她,只有我弟,他人小,他还离不开她。
说我妈像个学生妹,那是因为她个子小,她遗传她妈,她妈八十高龄,已经佝偻成了一砣,她四十出头,暂时还没有萎缩的迹象,不过看她又干又瘦的模样,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未老先衰。
我估计我妈在小时候是被我外公外婆宠惯了的,没做过事,没吃过苦,于是等到她成年,嫁到我们家,她也没什么大本领,鉴于又整天跟我弟粘在一起,两个不伦不类的角色总顾着嘻嘻哈哈,我看她那样子,好像也还没怎么长大。你肯定也能想象得到,她这样的人,在持家方面的能力也是表现得特弱的,我就没见过她为我和弟弟以及一家人做过一顿丰盛的大餐。
我都是吃奶奶做的饭长大的。每次我们家一来人客,她就躲进自己房间,她连打个下手都会身子倾斜双手微微颤,我都担心她会打散了鸡蛋,每当那个时候,我爸一般都会勒令她靠边站。
反而这又栽培了她的惰性,从那以后,她就潇洒撒手再也不做饭了。如果哪一天愣是被逼无奈她不得不走进厨房,虽然说,饭还是能煮得熟,也能炒出花花绿绿几道俗不可耐的家常菜,不瞒你说,那味道,真的很菜!
我实话实说,我可真不敢恭维她做的饭菜。她当然十分清楚自己的水准,如果不能按常规规格来养大她的下一代,估计她也没法给我爷爷奶奶一个交待,在这一点上,她是心有余悸的。为了能给她的公公婆婆一个交待,也为了封锁我的口,在她拿不出一桌好菜的情况之下,她一般都表现得大方又爽快,直接在美团上给我叫外卖,当然,叫的都是我一级喜欢吃的菜,而且,准保也是她亲自下楼去提上来。
鉴于她对我真诚友爱,吃完这一顿,我也遵守友情规则,绝不会将她又拿外卖来搪塞职责的事情给抖搂出来。
我妈真是这么一个人,我觉得她有点儿衰。
她不仅做饭本领很欠缺,她连人情事故这类事情心中也完全没有概念,今天就听说她又犯错误了,她未经过跟家人商量,自作主张发了个单独的红包给新婚的表姑,在我们家族,送礼该是按家庭为单位统一送的,她却搞了个另类,钱也花了,人也没讨到一句好。
她被爷爷批评了,躲在房间里哭,我弟叫我过去看热闹。我并非真的想看个热闹,因为,那毕竟是我妈,她虽然时不时爱犯个小错误,但对我,还是疼爱有加,她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理应去关心一下的。
我推开她房门进去,发现她正伏在桌子上写东西。看我进来,她也不避讳,我看见信笺上写了三个大大的字,那是“检讨书”。
她一边写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来事情严重,她这是在深刻反省。
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睨着眼睛偷看了她写的东西,她可真够坦白的,难道她早已深谙坦白就能够从宽的理?她这样写道:
“爸爸,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你的观点是正确的,为此,我郑重其事向您老道歉。我是个在家庭礼教上很愚昧无知的人,爸爸以后一定要经常提醒我教育我,我保证今后金盆洗手痛改前非,若是爸爸哪天发现我依然死性不改,请妈妈递根辣条过来,爸爸可将我揍一顿,哦,不对,是藤条。要是我妈找不到藤条,年终我们回老家时,带几根出来,以备下次急时之需。爸爸,俗话说知错能改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我还要做个榜样树立给您的孙子,要不这一次,先饶我一死?”
末了,她还端端正正地署上了名字:小李子!
写完不是这么算了,我以为她还请求我去中间圆个场,我其实也预备帮她这个忙,看着她哭得这么忧伤,我也于心不忍,谁让她是我亲娘?我正准备接她吩咐,谁知,她站起来,扯了把纸巾擦了把鼻涕和眼泪,然后,头一甩,客厅里去了。
爷爷那会儿正在客厅笑呵呵看喜剧电视呢。
爷爷电视看得正欢,她却不上不下地去坦白从宽,不知效果会否乐观?
只听得她吧嗒吧嗒走到爷爷身边,果真郑重其事地说了句:
“爸爸,是我错了,这是我的检讨书,请过目。”
检讨书一塞到爷爷手里,还没等爷爷反应一下,她一个陀螺翻转,又钻回了房间。
她这,能得到她长辈的原谅吗?我不敢苟同。